下一刻,站在擁擠裝甲車內壁的少年草草整頓了情緒。與其說他意志力堅定,不如說在撞擊到裝甲車粗糙表面的那一瞬間,作為付喪神的魂魄便被冰冷的觸感吸入了裝甲車內,然後重新構建了新的軀殼,他正驚訝於自己的衣著轉變為便於戰鬥的洋服,那振並未攜帶的打刀也莫名其妙地刀刃向上插於腰帶,觀察環境時,右腳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濕漉漉的紙箱,車內傳來了倉促地腳步聲。他半蹲著藏在桌子後,屏住呼吸,貼著牆壁,感受著越發接近的腳步聲。
少女俯下身,掃視著紙箱附近的光景。在視角變更的某一霎,二者的目光發生了對接,他不由得一驚,額角冒了些虛寒。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眸中對映的那片虛無,就這樣僵持了幾秒,她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揚起了微笑的弧度,“看來沒有跑到這邊呢。”
「無法看到我嗎?也好。」能夠看到的話,也無法以曾經的關系相認,而以他對於她幼時的瞭解,她大概會直接嚇到四肢抽搐、栽倒在紙箱旁吧。
“春天到了呢。小蝸,只要更加努力的治療,我們就能早些回家啦。”
透明魚缸裡,臥著一隻蝸牛,它緩慢的蠕動著,啃食著魚缸壁上的青苔,它是少女從上一個補給站在被雨淋濕的物資盒上發現的,她每天都給它投放注了水的幹菜葉,並和它說著傻話。這是加州清光從椅子上那一小包乘著幹菜葉的塑膠保鮮袋和半支懸著透明液體的針筒裡推測出來的結果。
“香那,快準備一下,有個緊急case。”沉穩的成熟女性的聲音從遠處的手術室傳來。
“好的,涼子前輩~。”少女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招著手,用活力滿滿的聲音回應著。
少女聽從著被稱為“涼子前輩”的指示,套上了反複利用的白手套,戴上了一次性口罩,麻利地準備著治療器材(手術工具)。口中呢喃自語著:“止血鉗、紗布、甲醚準備完畢,一切就緒,前輩,我會加油的。”她全副武裝,信心百倍地前往戰場。
少女的步幅很輕,速度也很慢,他跟隨得很順利。進入了秘密的診療室,那是一座蜂窩型的密閉內室,並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位於天花板上的三個強光射燈,它們掌握了一切的命運,人說話的聲音也會在關上門的瞬間永久地迷失在屋子內。
進入診療室後,居於正中的治療床吸引了他的注意。加州清光仔細地端詳著傷員,他的身體被合金的鏈條束縛在傾斜了六十度的治療床上,手上繫著抑制的紅線,與人類和核漫物都有些差別,似乎是被核侵蝕了,他痛苦地嚎叫著。
而少女完全無法察覺到傷員的異常。她用毛巾擦拭了“傷員”額角間傾瀉而下的細密的汗珠,“病人先生,請振作一點兒,治療後就會感覺好些了。”少女用沾染了甲醚的六層紗布捂住了“傷員”的口鼻,手指順著它頭部的方向旋轉著,看著它焦躁不安的情緒平靜下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手指停止按壓之時,那周身泛著紫黑色氣息的“人類”搏命掙紮著,緩緩閉上了瞪得渾圓的眼睛。
少女與往常一樣,安心的開啟診療室的門,向外呼喊道:“前輩,請進來!”介於人類與核漫物之間的“傷員”順著傾斜的治療床,這一遭,使束縛的紅線産生了裂痕,它的手掌撓著地,這便是被洩露的不可控的核資源沾染後的異變吧!核化的“傷員”沒有氣息,手指再一次撐地,彷彿臥著個雞蛋,匍匐著半截身體,觸及的地方被黑霧籠罩,向少女爬去……
在短暫的時間與狹小的空間內,加州清光迅速做出了“拔刀並不利於作戰”的判斷,但不做點什麼緩解一下狀況,那東西勢必會威脅到少女的安危。
“嗒——”劃破天際的爆鳴聲,引得少女回頭張望,平躺在地的“傷員”,手指蜷縮成一團,一副被針穿刺後的慘狀。
加州清光的感覺也並不好,像是陷進了一灘爛泥,踩在這變異的泡沫上,那東西的爪掌也在高跟靴的碾壓滲透下溶解了。
“今天的手術很簡單,你就不需要旁觀了,去照顧別的傷員吧。那兒濕氣重,別忘了戴護目鏡哦。”被稱為涼子的女性將鐵質球棒橫在門口,嘴角勾起了自信的弧度,冷靜地將少女請出診療室,加州清光也趁著話語的間隙追著少女的腳步。
絕大多數傷勢穩定的“傷員”關在裝甲車中部的狹小房間。幽紫色的光芒將絕望的死寂傳達,空氣中演奏著濃重的血腥味兒與刺鼻的酒精交織的樂章,這裡的氣氛與診療室或是休息的空擋完全不同,冷若冰窖。
“有需要的話,就按鈴叫我。”瘦削的少女,為了節省一點空間,蜷縮出一定的弧度後將後背貼在與承重牆類似的車壁上。少女戴上了厚厚的護目鏡,搓著手撥出熱氣,剛剛隨口而出的熱氣凝結在鏡片上,栓在手臂上的白線劇烈地晃動著,緊接著,掛在胸前的鈴鐺響了。
她扶著車壁爬起來,提著煤油燈前去檢視輕傷傷員——雖然還是人類的身姿,但很難想象出他們依然保持著理性。被稱為輕傷傷員的存在,擁有著被核資源腐蝕的殘肢,他們的喉嚨裡不住地發出痛苦的慘叫,少女比照著說明書,採取相應的措施,使其喑啞後便失去了意識【陷入沉睡】。而所謂的靜止的重傷傷員,是被切斷四肢,綁在實驗床上的人、彘般的存在。
這樣的場景,縱使是將沐浴鮮血當作習以為常之事的刀劍,也無法接受吧。
不知過了多久,診療室的門開了,涼子摘下手套倚在門邊,溫柔地向少女傳達著指示:
“香那啊,這次的治療很成功,他很快就會恢複意識的,也會回歸當初與我們並肩作戰的同伴。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一會兒。春困秋乏,說的就是這樣。
能請你去資源擴充點領取些罐頭嗎,比起雞蛋粉罐頭,我更喜歡午餐肉罐頭哦,如果能在啃罐頭時喝到一瓶人工島一帶盛産的檸檬汽水,就更能鼓舞士氣了。這麼麻煩你有些不好意思,與核的戰爭快接近尾聲了,那麼在面對那些快要失業的軍官的刁難時,報上你前輩(師傅)我月宮涼子的大名,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喔。”
香那提著錢袋離開了裝甲車,向著最近的沿海資源擴充點跑去。
她摘下了消毒液浸泡的醫用手套,右手無名指上佩戴戒指的位置有著清晰的咬痕,她輕輕扳動著戒指,傷口中滲出了紫黑色的霧氣。
“剛才多謝了你的幫助了,我是與你同樣關注著後輩(香那)的非人之物,擅於製作技巧人偶的月宮家的長(子女)。你是時之組織的成員,從未來而來吧?唔,又像是過去侍奉強者的驕傲之物。我的靈感不穩定,你這兩方面的氣息都有,像是橫貫古今的線索人物一樣不可思議。雖然有些微弱,你跟那孩子(香那)的確有著某種像是很久以前就確認了聯系的氣息,是何時結下的緣呢?找個時間和她確認一下會比較好哦。”
“來了就帶點兒禮物走吧。”涼子指了指那個透明魚缸,“希望這只唯一的活物(小蝸牛)會為你帶來幸運。”
於是,一頭霧水的加州清光抱著一個裝著蝸牛的透明魚缸,準備返回本丸。
“這具軀殼還有最後的使命要完成喔。”
涼子沒有再交待些什麼,她起身前往那簡潔的塑膠衣櫃,從底部的暗格裡摸出了一把老式燧發步、槍,填裝上了僅此一枚的彈藥,子彈的材料並非火、藥而是核能。她重新啟動了裝甲車的自動導航系統,打算向相反的方向行駛著。
槍聲響起,隱藏在細小的核中的能量急劇迸射而出,升騰而起的蘑菇雲,將漆黑的夜晚照亮,彷彿已到黎明,“傷員們”歡呼雀躍著掙脫了鎖鏈的束縛,最終在火海中隱匿了蹤跡。而月宮涼子的軀殼也在火海中回歸自然,靈魂折返到最初的地方。
“之前也有這樣問過,”香那細數了這幾日自己與亂藤四郎的對話,裙邊的困惑絕對是第一次提出來,大概是將他們與之前上級的對話記混了吧,有空得詢問一下清光這些事情。思索著這些,她啟動了一天結束的標誌——關燈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篇幅短、更新慢,進度會相對a線較快。
【日服這個操作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68
命運,其實在最初總是悄無聲息的,在尚未發覺的時候,就已經被不可察覺的線緊緊相連了。
「那麼,晚安,200年前的和平時代。」
熟悉了房間的基本佈局後,香那在心中對著那即將偏向十二點的掛鐘道著晚安,接著扳動了床頭燈的開關,時鐘也以緩慢鏗鏘的步伐回應著她的祈禱。
一個人的感覺很好,不用去擔心任何事情,可以掩飾自己喑啞無法說出話的事實。
她的睡姿十分安恬,如同蜷縮成一團圍在火爐旁取暖的榛睡鼠,是嚴重缺乏安全感的表象。如果在長發時還能側臥並勉強將自己的蓬鬆發尾貼在脖子處維持溫度的話,現在被支離破碎地割斷後剩餘的短發連粘在一起,維持了最後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