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鴻生斷她話頭,道:“你倒不用騙我。”
於是蘇姨太太道:“打牌輸掉了。”
而後,她望見自己的丈夫面色變了,彷彿是早計謀好將那張陰鬱的臉換上去。他早便猜到了,他眼裡面,她除了做這些,還能做什麼。
蘇鴻生坐回那張羅漢床,他拍拍身側,要她走過去,但她並不動。
他便坐著,她便站著。猶如審視,他問她道:“現在家裡的賬是你自己對的嗎?”
她回道:“是。”
“寶荷沒有你心思機敏,所以她管的賬,總要一個管賬的幫忙。”
她怔住了。
寂靜中過一會兒,她笑了一聲,道:“您現在倒說起大太太來了。”
“因為我不知道你有這樣大的本事!”
蘇鴻生突然大叫起來。
叫得她仰起頭來,仍笑道:“您現在覺得大太太好了嗎?”
“她不好嗎?她只是不能生。”
“所以我為您生了蘇天霖。”
她把他最愛的孩子搬出來,無疑為她爭取了一點使他冷靜的機會。
果然,他將緊皺的眉頭鬆了鬆,壓低聲了,道:“我跟你說過,你打牌買東西我都不會理你,但你幾乎都在輸,你又為什麼總是要上趕著給別人送錢去?寶荷是沒有你心思機敏,但是她知道自己愚笨,所以她從不把錢浪費在這裡。”
她重問了一遍道:“您現在覺得大太太好了嗎?”
他不回話。
“我輸掉的都是同你有過生意交往的人!如果不是我輸給了那個日本女人,她老公不會這樣輕易將吳淞那裡的租地讓給你,還有你在老家讓人做的僑批生意,如果沒有我日日約那廣東女人出來坐牌桌,你認為會這樣順利嗎?”
她認為他應當發言了。但他仍然不回話。
這時,是她生了氣了,她舉起手,要脫手中的指環,但她近來又圓潤了不少,尤其在手腳,於是脫不得,那指環就像長在了面板上。她便伸出手,指一指他,又放下來,見他面上無風無浪,只想什麼都不要理會然後離去,卻又忍不下,又回臉注視著他。
“你如果真覺得我比不上大太太,又怎麼會把老二和老三請回老家?我就是信你,蘇鴻生,所以我忍著“四”這個名號——難道我是歌女就命賤?告訴你,我沒嫁給你之前我身子白的和蘇州河裡的河水一樣的!”
說完了,她的氣便出了。也不管他什麼神色,就離去了。
過去的許多日子彷彿都是一樣的,她話說完了即刻就會生出悔意來。即便她站在房門前千萬種要回身去認錯的念頭,卻找不出一個認錯的方法。她於牌桌上是故作愚笨的,但於他面前她是真正的愚笨。
心中混亂非常,抬起眼,撞上陳太太。
“我叫人搬來了幾株新鮮的紅梅。”
她怔著,並不知道自己那麼快走回了前廳。
在門前,陳太太見她不回話,又皺著眉問道:“要放哪兒?”
蘇姨太太終於回神過來。
“你來了,什麼紅梅?哦——穗兒!”
門前的傭人來回話,道:“四太太,剛才和您說過,穗兒正陪小少爺吃午飯呢。”
於是蘇姨太太道:“叫素姐兒喚幾個人來搬花。”
陳太太道:“幾株,並不是幾盆,用不了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