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
李文樹終於喚了喚蔣太太。
他是喚她的名的,注道:“我送你的來客小小的手禮,是從英國帶回的珍珠,色澤漂亮,希望你樂意收下。”
“每一隻珍珠都是我太太親自從箱子中挑出來的。”
玉生卻從沒有窺探過他的“珍珠箱”。
“你來晚了。”
蔣太太啞著聲,笑一笑,注道:“晚就算了,既來了,還要教唆我的客人早退,實在可恨。”
“我太太今早出來忘記帶手包。”
“這不是可早退的託詞。”
四五張似笑非笑的面容望過來。玉生覺著只望見了朱太太的臉,她那時說“別的椅子坐著總覺著冷”的冷臉不見了,她正望著她,那臉彷彿已被暖手爐子烘熱了、烘紅了。
蔣太太的幫傭來上新茶,便沿著李文樹端上第一杯後走到旁的太太那裡去。玉生手中的茶杯仍滾燙著不曾喝過,所以不上新茶。
正上到朱太太,李文樹忽地喚她:“於小姐,你的茶冷不冷?用不用與我太太換一杯,她的茶太燙了。”
朱太太怔一怔。
又有人發了言,道:“長久不聽於小姐了,她嫁給朱嶽已近十年了。”
玉生望見朱太太只將臉低了低。
而後,李文樹細細回蔣太太的話道:“手包中有我太太的手套,上海的冬天來得急,陽光漸漸下去了,入了夜,我太太的雙手最不耐凍的。”
“結了婚是不一樣的。”
蔣太太從高臺中走下來,道:“多少句“我太太”,數不過來,你走就走罷,但是李太太——為罰你的早退,下回來,你寫一副字來送我。”
玉生以為蔣太太是不會說笑的。
但她即便在說著笑,那細長的雙眼仍是矜持的,並不放肆地彎起。新的茶端上來,也只是端到坐著的太太們手中,踱步的、說笑的、正欲離開的,她們繞走過,直至繞過玉生,她們終於知道了她的名號——李太太。
玉生那時淡淡地,喚李文樹道:“你是說什麼樣的馬鞍。”
“牛皮馬鞍。”
“牛為馬做嫁衣。”
她說著,忽然無聲笑了笑。上了車,她方問他道:“賽馬後,你不是要自己先回寶山嗎?”
李文樹道:“但我望見你站在簾後,像是在喚我。”
玉生難得驚呼道:“對了!錢沒有還。”
李文樹道:“誰的錢?”
玉生道:“錢富莉小姐。”
李文樹道:“多少你說給芳蘿,她會找到那個上海女紳商的家,把錢還給她。”
玉生轉回臉望他,笑了笑,道:“只有你說她是紳商。”
車子駛離了那扇“非東門”。回眼望去,遠遠的,翠綠的馬場收起,一匹匹疲憊的馬正搖擺著走入無邊的寂靜。白簾後,一兩位太太探出臉來,望了望逐漸渺小的車身。
“一個女人,聰明,會販賣任何商品,並且教養極高——她就是一位女紳商。或者,她們喚她“上海慣騙”?錢富莉倒是不介意自己任何一個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