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玲笑一笑接過人遞來的餐巾,擦一擦唇,道:“佛女,您有空叫上歐陽太太來我家摸牌,疏散一下心結,比悶在家中吃保胎藥好。”
喚的“佛女”,竟是一旁的蘇姨太太。美玲是慣會為人起雅稱的,想到一個便先喚著,以後想到了便再換。
蘇姨太太假意惱了,道:“我回家就把這串珠子摘了——”
美玲忽地從餐藍中也遞給她一條幹淨餐巾。她便又笑了,注道:“但我可喚不動歐陽太太,你要是缺人,喚那位太太。”
玉生抬起臉來。
只因在蘇姨太太的高聲中,周遭的人望過來。於是玉生便只與美玲四目相望,美玲總將那雙下垂的圓目眯著望人,彷彿要將人望仔仔細細。
美玲向她笑了一笑。
玉生淡淡道:“蘇太太,我並不會摸牌。”
蘇姨太太即刻轉了話頭,道:“你這些日子不出現,不知道蔣太太的新畫多美呢,她送了我一副,是畫一隻黃鸝。”
美玲道:“明天下午到你家中一看,不就知道了。”
蘇姨太太道:“你們呢——太太們,陳太太,餘太太,美玲明天下午到我家中插花,你們來不來呢?”
陳太太回道:“怕是沒有空的。”
其餘再沒有人回她,玉生望過去,與她像是熟絡的太太們也只是略擺一擺手。
蘇姨太太彷彿忘記瞭望一望玉生。
用完餐食後是下午四點鐘左右,餐臺收去,重又推起玻璃茶臺。上的再不是濃濃茶色,瓷白窄口杯口升起來極苦、極厚的土壤氣味,那琴腳杯手被人端到玉生眼前來,杯旁放了一個矮瓶,小巧非常,瓶中裝了許多白糖。
阮阮道:“張太太送了您東西。”
玉生倒下所有白糖後,道:“是誰?”
阮阮指向遠處與蘇姨太太正說話的美玲。原來她的名號是“張太太”。
玉生便要起身來。阮阮卻注道:“她寄放在前廳,稍後我為您取來。”
玉生問道:“是什麼?”
阮阮笑了笑,道:“張太太並沒有告知我。”
隨後,阮阮被喚到陳太太面前去了。玉生望見來往的人逐漸三五成群起來,即便從前在金陵中學讀書時,也沒有這樣熱鬧,她此刻想起上學的日子,遙遠的竟像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忽然有旁人來喚她,望定,是朱太太。
她道:“太太,您方便讓一讓座麼?”
玉生還未回話。
朱太太注道:“每次來我都坐這張椅子,已坐慣了,別的椅子坐著總覺得冷——您要是方便,我與您換一換,您去簾後坐,也安靜一些。”
玉生即刻起了身。
朱太太那樣神色飛揚地坐下了,她彷彿不是坐在一張普通的牛皮長椅上,但像是真正騎在了一頭強壯、昂貴的鬥牛身上。玉生並不再望她,只是坐在了她所指的那安靜地界,長椅放置在簾後,簾前是過廊的後門,簾前簾後都幾乎沒有一位太太走動。
聽到流水的聲,也只是蔣太太的幫傭正提起那一隻細嘴琉璃壺,正往不知哪一位太太的瓷杯中滴下苦水。玉生覺得蔣家的時間也是這樣一點一滴流過去的,流得這樣慢,這樣長。她睏倦地低下眼,但並不偷偷睡去。
只因簾後忽地動了動。
玉生坐在原地,靜默著,並不抬眼看是誰。只知過廊邊上走來兩位太太,她們對站著並沒有留意到簾後的玉生。
玉生聽見餘太太的聲,她正笑道:“白鈴蘭,那似乎是不時興的花樣了。”
另一位不知是誰,回道:“生面目,興許是姨太太,愛這樣打扮。”
又是一陣低低的笑聲。
餘太太又笑,道:“那蘇姨太太也適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