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樹又握住了她的雙手,他摸著她手指的關節,摸著她潔白的甲面,翻了過來,撫上她的手心,輕捏了捏。然後他緊握著,將她的手放到了韁繩上。
“試一試。”
“我也許會扯疼波斯。”
李文樹笑道:“你這樣細的手,沒辦法弄疼波斯。”
於是他鬆了手,將那條光滑的韁繩交付到了她的手中,她試著扯動了,但每走一步又飛快地收住了手,似乎猶豫不決。他想著,實際沒有乘過馬的人倒不像她這樣,反倒是把所有蠻力都付下去,像是要把每根鬃毛嵌入韁繩才肯罷休。
馬廄中散漫了不一會兒,玉生便徹底放開了韁繩。
李文樹沒有問話,玉生彷彿自答道:“算了,信馬由韁。”
“二尺原來這樣小。”
李文樹抱緊了她的腰身,注道:“我為你訂的那件睡袍,做大了。”
玉生道:“沒什麼要緊,睡袍的系帶系緊了,穿著就緊了。”
“所以你每晚都系得很緊才入睡。”
她總以為只有他才將自己的朱紅睡袍系得那樣緊,但忘記了自己也是穿著睡袍睡在他身旁的,再沒有像她與他這樣一對新婚燕爾,恍然間一句,便能羞恥得令她無話可解,無法轉過臉去望他。即便低一低眼,也怕望見他的手正握著她的腰身。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記起問他一句道:“金小姐,她是你的什麼人?”
倒不是忽然記起的,從離開南京前,又或者是從第一次在金小姐家裡見到他就要問的話,等到了此時此刻。
“是最不重要的一位表親。”
李文樹淡淡道:“你知道,如今仍有人娶十四位太太,從前只是更多,除去安華姑媽,金小姐是我數也數不清的表姑媽所生的一個女兒——為什麼送她禮,為什麼見她,也只是因為你當時在她的家裡,就算只是為了去見你而拜訪她,自然也不能空著手去。”
玉生沒有立即回話。
於是李文樹又注道:“像怕貓一樣,你很怕她。”
玉生道:“她像貓一樣令人恐懼。”
李文樹道:“因為貓發了瘋會傷人,金小姐也會,她抽大煙,並且抽到如痴如醉的地步了,但即便南京與上海很近,金家離李公館很遠,如果你不願意,公館裡永遠不會養貓,我也會讓你永遠見不到金小姐。”
玉生怔了一怔。
“為什麼忽然說這樣多。”
“到上海後,你似乎心神不寧。”
玉生道:“只是之前生病的原因。”
李文樹的整張臉重落在了她的肩頸,他彷彿睡著,如同夢囈,低低道:“上個月的這一天,我們還沒有見過面,而如今我與你同坐在波斯的馬背上,以夫妻的身份,我並不企圖你愛我,這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就如同我也是一樣,我早說過的。但我不希望你在與我的婚姻中是痛苦的,小太太,有什麼辦法減輕你的憂愁呢,我即刻去做。”
答非所言地,玉生問道:“誰是小太太呢。”
李文樹微笑道:“十幾歲是這樣年輕的生命,所以我不喜歡他人談論你的年紀,說起來,我年長你這樣多,竟有些可恥的意味。”
玉生道:“真說起可恥,即便年華老去也不斷將年輕的生命收入,才是真正的可恥。”
“你會這樣嗎?”
不知為什麼要問他。他已經回過這話了。
於是玉生便自問自答道:“君子不言而信。我不再問了,問多便顯得愚昧了。”
李文樹笑道:“信馬由韁,君子不言而信——這是很新鮮的話,我會記著你的教誨,太太。”
玉生點一點頭,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