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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在英國結了婚?”
“沒有。”
“那去年怎麼刊登了你結婚的訊息?”
李文樹笑了笑,隨後他細細道:“那位英國女人,是我為波斯請的馬師。我和波斯在一起,她自然也和我在一起,一次賽馬會碰上多事之人,我只是望著她喂波斯吃一口麥稭,便被糊塗地拍下照賣到上海的報館去,寫成長篇大論發了出來。”
“你不告他。”
“叛國、棄祖、喪業、休母——”
李文樹注道:“世平先生,我要是都告了,永遠都告不完。”
接著,李文樹微低了低身,與林世平握了雙手。十五年前他與他第一次見面,今時今日只是第二次,回憶起來那是久遠非常的情分,因真正與林家交好的是李金山,他從前在南京走外貿時,曾得過林世平父親任南京商會會長時的庇護。李金山又與林世平父親稱過兄弟,所以李文樹即便比林世平小上十歲,也是同輩的人。
林世平與李文樹平肩坐著,正中隔的紅楠方桌,擺下兩盞白瓷杯。林世平點上茶爐,靜靜地煮,杯茶過後,林世平問道:“黑色的、苦得像藥一樣的,外國人常喝的叫做什麼?”
“咖啡。”
李文樹笑道:“世平先生像在猜謎。”
林世平道:“李先生,我為你煮的茶,那咖啡能不能比上十分之一?”
李文樹道:“咖啡複雜,苦中之醇、之香,氣味如塵土般縹緲,口感又如暴雨般壯烈。喝茶,倒只像是點香,圈圈圓圓延綿不絕,是正飛去塵土又落完暴雨的大地,讓人無時無刻不處於寧靜之中。”
林世平怔了怔並不回話,於是滾燙的茶聲在李文樹的傾訴之中變得緩慢。
緊接著,是飯廳的聲,是又輕又快的腳步聲,又是瓷盤碗箸推起的鈴聲,李文樹想,如今誰吃飯林還響鈴呢?響過了一陣,又響一陣,足響過三聲,愛喬才從前廳門後探出半張臉,又低下去,道:“爺,李先生,請到飯廳。”
林世平吹滅了茶爐的火。於是餐桌上的火便亮起來了,長方飯桌上正中點上了雙壁玻璃油燈,飯廳頂上的電燈照在青得發了灰的玻璃燈面上時,倒顯得薄弱,晦暗了。李文樹覺得多麼稀奇,即便是十幾年前,二十幾年前,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燈盞。
生在這所宅門中的玉生幾乎不像是比他年幼的人。
即便結了婚之後,玉生也常常想起:“我那時第一次見小公館的飯桌,後來見蔣太太、蘇姨太、陳太太的飯桌,我才真正明白,原來吃飯之前,是不用點燈的。”
但愛喬此刻仍要點著,她彷彿成這個家裡唯一的點燈人。
玉生沒有到前廳去,她徑直來到了飯廳,她在李文樹的注視之中落了座。流水般的食色被推上餐桌時,玉生才在那一盞白燕湯的鏡面中窺見李文樹故作驚詫的神色,原是愛喬正匆匆地推開飯廳門,回道:“爺——守業先生來了。”
孫守業的聲音如同鼓鑼,急促又震耳地進入了飯廳。他如今不再穿那件藍絨面長褂子了,不知哪一天起也換了西服,戴一頂小小的羊皮圓頂禮帽,略低一低臉,瘦一些,玉生就要錯以為是袁瑞先生,但孫守業是不戴四邊框的。他大又圓潤的雙眼和孫曼琳沒有一點相似,溝壑橫生的眼下眯起,常高昂地喚人道:“世平!吃獨食?”
然後,像是才望見了李文樹,笑道:“哦,不是,李先生是同夥。”
李文樹道:“守業先生。”
玉生來到孫守業面前,親自推開餐椅,道:“您請坐。”
孫守業道:“我少見小玉瓶穿紅色。”
孫守業笑著望玉生,望了又望,彷彿只是在望她銀紅雙襟上兩朵白梔暗繡。最後才又注道:“我和曼琳說過許多次了,她有小玉瓶一半的正統,我不至於教訓她。”
林世平道:“你又如何教訓了曼琳?”
愛喬遞上溫毛巾,孫守業擦著雙手,邊道:“我給了她三天去反省,今天是第三天。我跟她說明天她出來了,要是從此再剪短發,將頭發燙到耳朵根上去、偷偷跑到郊外開車,或是打著孫家孫曼琳的名號跑劇院裡獻唱,我必要再給她三天。”
蘭西神父這樁最大的罪名被短暫地遺忘了。孫守業說完,林世平笑了笑,道:“你何必關呢?把她的主見、勇敢、灑脫關沒了,得不償失而已。”
說著,玉生低聲喚愛喬再加上一套碗箸。
孫守業道:“我本來是去江南飯店打一份杭幫菜給我那個挑食的小女兒,正好碰上有車往你家來,我想著可好,難怪你今晚叫我那邊不要送過來,原來要換胃口?我不是說了,年後我一定自己到蘇杭那邊找個正宗的廚子來做。”
林世平道:“不要多話了,這份八寶豆腐先填一填你的嘴。”
愛喬進了門,靜默地站在桌前。有人叫她她就湊上去,低下耳來聽,李文樹笑著望她,直至她來然後低聲道:“愛喬,請你去為我打濕這條帕巾。”
愛喬點了點頭,接過來時怔了怔。玉生親做的帕巾,即便撕碎了,愛喬也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