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tyetop >
sty1nove.k"
dataads297"
dataadforat="auto"
datafuidthresponsive="true"><ins>
第二章
袁瑞來到車前為他開啟了車門。
直至厚重的煙草香味、皮革味,還有海水刺激的鹹味混合之後捲成一隻小小的棕皮手箱。他有力的雙手拉緊了那隻皮箱,低身坐進了車中。他寬闊的肩頭落下時彷彿輕輕抵了一下她的流蘇披肩,於是他飛快地挺直背脊,方注了一句道:“非常抱歉。”
後來玉生便真正望清他的臉。
在簾外走過去的一張張垂喪的臉孔之中,他那張高揚的深刻面貌幾乎是一張假象。那精細的骨像是假的,那冰冷的笑意也是假的,他正摘下比袁瑞的帽子昂貴許多的白圓頂禮帽,隨意地放在了那隻皮箱上。
袁瑞問他道:“先生,要到哪去?”
他回道:“請到安平飯店。”
他無疑是真正從那艘英國輪渡下來的。袁瑞後來曾提到他見到李文樹的第一面,只是重複地述道:“他不像個中國男人。”
只因那時的南京男人、又或者是全中國的男人都難以找到比他更上等的穿著。他的緞面白西服似乎從不會泛起一絲漣漪,那樣好的西洋皮鞋,孫曼琳說過是馬皮做的,或是羊皮、總之不是仿皮革的造物,否則不會有亮如寶石的光澤。
玉生忘了,又應是從來不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為什麼像從前見過她許多面?而在玉生眼中他最不像中國男人的一方面無非是——真正的中國男人第一次見到一個女人,不會與她坐上同一輛車。
袁瑞的車子有人上了車。而她是搭順車為她爸爸送外衣來的,如今有人上了車,她便要下車了。但他卻仍然大膽地喚住正要開啟車門的她道:“玉生小姐,為什麼下車?”
他喚她的名字,是因為聽見袁瑞喚她。恍惚之中,她以為自己早和他說了許多話,實際她那時聽見了,才回了他第一句話道:“先生,我不是等您的船的。”
不久後的結婚前夕,直至結婚後許多個日子。他總是莫名地記得並與那一句話較著勁,她說我並不是等您的船的,即便是等她爸爸的船,那也是在等除他外另一個人的船。
他笑了笑,回她道:“玉生小姐等的船從哪來?”
玉生道:“香港。”
他說道:“那要等今晚。”
袁瑞開了口問道:“先生知道多晚?”
他道:“八、九點鐘,那是最早的時間。”
玉生自然不能在車下等到那樣晚。南京的冬天暗得快,入了夜,港口前僅剩車夫和運工,或者一些常年在船下乞討的人。袁瑞並不立即發動車子,他坐在車中遠遠地眺望著海面,而後又回過眼去望著玉生。
袁瑞道:“玉生小姐,你坐著陪我一同帶這位先生到安平飯店。那件外衣,我等會兒要幫你轉交給一位船伕,他的船很晚才收,即便要等到十點鐘,他也會等到世平先生。”
玉生知道自己如果此時要下車,袁瑞絕不會駛車而去。於是她收起手,重又平放在膝上,她的指心揉著寶藍旗袍上朵朵白玉蘭的花心。
於是,她回袁瑞的話道:“勞煩您了。”
他聽見她的回話,彷彿只是自顧自地笑了一笑。
車子即將駛離之前,卻有人再次叫停了車。披一件西洋風衣的另一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車前,揮動著雙手,袁瑞不解地停住車之後,男人平靜地走過袁瑞的車前,只來到了他的車簾前,他拉開了簾子。
他與披大衣的男人並不講中文,只因那男人真正不是一個中國人。他的皮帽下藏著和蘭西一樣金黃的發絲,細看,就連他的眼睫都是淡淡的金色。在南京極少見這樣怪異的場景,一個穿著高雅的外國人弓腰屈膝正向一個中國男人服務,他遞給中國男人那個更小的皮革箱子時,並真誠地以雙手遞出去,最後,他終於用極不明朗的中國話與他告別道:“李先生,希望您一路順風。”
而李先生只是面無神色地朝他點了點頭。
車簾重又落幕,袁瑞終於緩慢地駛離了港口前。玉生和他並肩坐著,他有時會輕輕提起那個皮革箱子,有時會將自己的肩頭往旁移動一些,他的雙眼明明曾那樣無禮地注視她,但卻只為了不碰到她的裙邊一角,他將自己的臉低得很低,只為了去撿因車子擺動之後掉落的那一隻煙草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