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難道比先皇帝,比宣宗皇帝更為不堪嗎?
這是他冥思苦想許久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蕭索的北風從四面八方的縫隙裡鑽入,將牆上那幅清冷的畫像吹得波瀾微動,茹姬平和的眉目好似一瞬間鮮活起來。
殿下的老宮女步伐輕緩地走上臺階,把一杯剛煮好的熱茶端到他手邊,一如既往地默默收拾好桌上淩亂的書冊。
禁庭裡的太監們早就不來伺候了,一壺茶從熱到冷再至見底最後蒙塵。所有人都帶著觀望的態度,想看看這天下到底幾時會易主。
沈煜慢慢地轉頭瞧了她一眼,嗓音低啞開口:“陳姑姑。”
年邁的宮人掖手而立,禮數周全地站在身側。
他蒼白地問道:“你覺得朕……做錯了嗎?”
是天要滅大魏,還是他,滅了大魏……
氣數已盡的鹹安皇帝連最後能說話的人也沒有了,他面對這位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宮女,也覺得有幾分可憐可笑。
“奴婢,不敢妄議君王。”她垂眸答完這一句,忽又抬眼,靜靜地補充道,“只是當年鳳棲宮中,錦帳之內,聖母太後抱著初臨人間的陛下,曾對奴婢說——
“‘希望將來,煜兒能夠成為一個愛民如子的皇家子孫。’”
沈煜端著茶杯的手倏忽一頓。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沖著荒涼的宮殿無聲無息地笑了笑。
殿門口的微光照出外面晴朗的天空,半點也不似宮中的陰暗潮濕,沈煜忽嚮往的眯起眼,虛弱且疲倦地說:“姑姑還記得,當年朕小的時候,你常用來哄我開心的那隻撥浪鼓嗎?”
“朕想看一看,勞煩姑姑,替我跑一趟。”
老宮女恭敬地應聲,款款退下。
行至殿外時,她駐足往後望了一眼。
仿若看見這空空蕩蕩的王朝裡坐著一個行將就木的皇帝。
沈煜將那張母親的畫像仔細又整齊地擺在自己的面前,幹枯的手指拂過宮廷畫師細膩的筆觸,最後落在旁邊那尊晶瑩繁複的玉璽上,從龍首一路往下。
腦子裡莫名冒出舊日讀過的古人詩。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歡樂極兮哀情多……”
他信手打翻那盞跳躍著焰火的燭臺,看燈燭點燃帳幔,漸次燒成一片火海。
“少壯幾時兮,耐老何。”
魏王朝的百年基業終究於烈焰裡付之一炬,戰爭洗禮過的長安城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恢宏浩大,季長川打馬自城下走過時,亦能感受到歷史的厚重向他迎面襲來,那是曾經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是多少皇宮貴族,王侯將相前僕後繼的地方。
縱然歲月變遷,鬥轉星移,都城卻依舊巍峨聳立。
“這江山,到底不是一個人的江山啊。”
餘飛同他並轡而行,兩匹戰馬一前一後的漫步。年輕的將軍沒能聽明白這話的意思,只順著他的視線朝皇城打量了一番。
“將軍,燕王那邊又派使臣來信了,這回送的是錦緞和玉器,說是遙祝新皇登基,願南燕與中原王朝永世修好。”
他言罷來了興致似的夾了夾馬腹,“您猜猜那落款除了燕王還有誰?”
季長川懶懶地按著腰間的劍柄,“是袁公吧?”
餘大頭愣了一愣,隨即詫異:“您怎麼知道的!”
他漫不經心地笑著,從懷裡摸出一粒微甜的小藥丸塞進嘴中細細的抿。
“那隻老狐貍哪有這麼容易死,我和他共事十年,他如何想的,我比誰都清楚。”
季長川遙望眼前綿延的關卡城防,身體隨馬步自然起伏,“袁傅上回吃了敗仗,正需要時間修養,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沈煜這個隱患,也好趁此時機整頓兵馬。”
餘大頭跟上他的速度,躍躍欲試,“將軍既然知道,那咱是不是不用跟他們虛與委蛇了?眼下士氣高漲,幹脆派兵把南燕也一併收拾了吧,省得這幫人今後再囂張。”
季長川終於顰眉嘖了聲,轉頭看著他時總覺得自己教出來一個傻子,於是伸手便朝那大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後者被他戳了個東倒西歪,連忙捂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