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狗兒已將昨晚的米粥熱好,伺候著武大又吃過一回。迎兒見他能耐,一日一夜全憑他小人兒勤快吃苦,她這正經閨女反倒幫不上什麼忙,愧疚道:“好狗兒,得多虧了你呢,待忙過了這幾日,俺不會虧待你!”
小子靦腆的笑笑,道:“娘子說的哪裡話,是我該謝娘子賞口飯吃才對。”
又道:“這清河縣果然與臨清又有些不同,不止天比那邊熱些,連早飯也吃得早些哩!”
迎兒哭笑不得:“說什麼早飯早,知道你是肚子餓了,以後這就是自己家,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狗兒忙分辯道:“不是哩,不是我肚餓,是方才老早的天還未亮呢,就見隔壁茶坊有人燒火了,聞到好一陣雞子香哩!”
“看你小子,瞎說了吧,隔壁茶坊哪還有人……誒,等等,你真聽見有人了?”王婆母子倆早被她設計送進牢裡了,哪裡還有人?他們家孤兒寡母再無親戚,莫非是他們哪個被放出來了?
突然,迎兒靈光一閃,想起昨晚姚翠蓮說的“門牙漏風”,老王婆不就是缺了大德漏風的一個?她又是武家鄰居,她爹哪有不信的道理?
想罷,事不宜遲,忙交代狗兒幾句,飛也是的下樓去了。
且說王婆,自正月十四被李清寒幾個巡捕抓了,縣老爹只逼問她可知王潮的贓物藏在哪兒,那可是將來養老的棺材本兒呢,她哪裡肯說?咬緊了牙關不肯吐露一個字,最終是王潮被判了徒刑五年,被威逼利誘著供出兩樣大頭來,縣裡來人拿了贓物去,才放了她。
而她,剛好在五月十二那日回來,正好是武大陪姚家人去陽谷縣接翠蓮的時候。武家關門閉戶過日子,老婆子又神出鬼沒悄無聲息的,故就在隔壁的迎兒也也壓根不知她何時家來了。
好在官府並未查沒她的茶館,房子還是自個兒的,老婆子出了獄,日日守著空蕩蕩的屋子無所事事,反觀隔壁武家,那炊餅生意卻又蒸蒸日上……關鍵是罪魁禍首潘金蓮還好好的過著少奶奶日子。
不想還好,一想,心頭那火氣就怎也憋不住。她不知金蓮其實早被迎兒關起來了,只當她還享著福呢,心內恨得要死。但王婆此人不似尋常婦人,有仇當場就報了,或吵鬧或撕扯,洩去心頭憤恨也就罷了。她自在牢裡關了半年,倒還學會了“韜光養晦”,籌謀一番,居然還真讓她想出個一箭雙雕之計來……
她正在屋裡為自己計謀得逞而偷樂呢,忽聽後院門被拍響了,瞬時唬了一跳,因她回來這一個多月,深居簡出,每日別人未起她先起,別人未歇她先歇,錯著時段出門,還真沒幾個發現她回來了。
這時候來敲門的,也不知是哪個?
“王奶奶,你家前邊鋪子門鎖被撬開了,快去瞧瞧吧。”老婆子一聽是隔壁武家小丫頭的聲音,就鬆了口氣,又聽鋪子被撬了,那她裡頭的桌椅茶具等物豈不是要被搬空了?也忙顧不上再蟄伏了,趕緊的“咚咚咚”下樓去。
臨街茶坊果然門洞大開,好在物件兒還齊全。
“王奶奶倒是讓人好找哩!家來了咋也不說一聲,俺們好替你辦頓酒去去晦氣。”
老王婆被她“陰陽怪氣”的刺到,罵道:“死丫頭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俺就是進去待了待,那也是全須全尾的出來,不似你爹……只怕是有出氣沒進氣了罷?”
迎兒大怒,心知還不是拜她所賜,恨不得撕了她的寡嘴,但想到今日目的,就只裝出懵懂樣兒來,哭哭啼啼道:“王奶奶……俺爹……俺爹病得快不成了,但俺才家來,也找不著俺娘,您老人家可知她上哪兒去了?”
老王婆聽見武大郎要“不成了”,心下得意,就順嘴道:“你娘啊,正在大官人跟前享福哩!”
迎兒“不解”,歪著腦袋問:“享什麼福?俺爹都那樣了,她還哪有福氣可享?”
老王婆上下打量一番,嘖嘖道:“嗨,你這孩子,白給你生了副大姑娘人材,心智咋還這般不開竅!你娘啊,早被大官人接去享福咯!”
迎兒還想再套她的話,她卻已捂著嘴怪笑起來。
迎兒跺跺腳,胡亂嘟囔了句就回去了。
才進門呢,狗兒就急忙上來“邀功”:“娘子,小的厲害罷?那鎖,從中間伸根鐵絲進去,卡擦一下就開了……”
迎兒笑起來,想不到啊,她以為劉守珍那樣規矩的人,養的兒子也是同他一脈相承的規矩,哪曉得狗兒這孩子卻劍走偏鋒了。
“哦對了,屋裡有個小娘子等著呢,說是您手帕交,我聽她與您相熟,就先請了她上樓坐去。”
迎兒已經猜到幾分,一進屋,果然是來仙兒。
“死丫頭可回來了!前日的事可嚇死我了,也不知道你幾時才回來,想來瞧瞧武大叔,我娘又……正想著你要再不回來,我就讓宗寶哥哥去臨清尋你了!”
迎兒心下感動,見她還提了幾個雞子來,曉得是她揹著潘三姐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忙道:“來就來了,還拿什麼東西。”
“又不是與你吃的,你高興啥?”來仙兒翻了個白眼,又小心翼翼開口:“你爹他……還好吧?”
迎兒斂了笑意,苦著臉道:“哪裡好得了?那樣的傷……那女人也不在,俺沒家來那晚,一湯一水都沒人管……”說到此處,想起她的目的來,又道:“既你來瞧俺了,那就是把俺當朋友的,那俺想請你幫個忙,你幫是不幫?”
來仙兒滿口應下:“自然要幫!你直說便是。”
於是,迎兒讓她家去找潘三姐打聽打聽,可知潘金蓮下落,又讓她上南門外潘姥姥處也問問,她回孃家了沒有。其實她相信老王婆說的,那毒婦已經跟著西門慶去了,定不會在潘家,但具體西門慶把她藏哪兒了,她得想法子套出來。
果然,來仙兒晌午就來告她,她娘和姥姥都不知道潘金蓮去向。
接下來幾日,迎兒一面擔憂著她爹的病情,尤其是想到上輩子從大夫到驗屍官均被西門慶買通的情景,單胡太醫一人她信不過,又悄悄請了縣前大街上人稱“何老人”的老大夫來瞧過,將胡太醫的方子拿與他瞧,說是對症的。
想起臨清城所見的熟藥所,知道那是官辦的,又將他爹病情說與縣裡熟藥所大夫聽,又拿了方子給人家看,都說是合吃的,這才放下心來。
她記得,前一世,毒死她爹的砒~霜是西門慶從自家生藥鋪裡拿的,所以對於她爹入口的湯藥,她也分外小心。回回讓狗兒跟了胡太醫家去取藥,藥童已經現成包好的他都不要,得從藥抽屜裡看著他現稱才行。
每日大幾錢銀子的藥吃著,狗兒迎兒兩個日日鞍前馬後湯水伺候著,也就七八日功夫,武大郎的臉色倒是轉回來兩分了,飯也能吃得下些,迎兒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