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兒心內一動,說話漏風的老婆子,她怎麼有些似曾相識呢?她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見過的,只是她前面想到那幾個都不符合,想了半晌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何人。
沒一會兒,狗兒抓了藥來,迎兒親自守著爐子,直到天黑方將藥熬出來,端去喂與她爹吃下去,又眼巴巴問“爹現在好過點了不曾?”“爹現在想吃啥俺去買”。
武大郎都只枯黃著面色搖搖頭,想要問她臨清之事,卻沒力氣張口。
迎兒道:“爹別急,俺在臨清城賺了好大一筆哩!你先養病,待你好了俺爺倆再慢慢說。”
自進了城,她整個心就是提著的,一忙起來不覺著肚餓,此時暫時安下了她爹,下了樓倒有些饑腸轆轆了。見翠蓮還在枯坐,知曉她是想去親自瞧瞧她爹,但又不方便進屋,迎兒感念她一片苦心,就使狗兒陪她上去,有第三人在,她也要自在些。
見又是冷鍋冷灶,迎兒無法,拿了鑰匙去鋪子上撿了二十來個炊餅,又隨意買了幾樣熟食,回來正遇著要家去的翠蓮,忙挽留道:“二姨不急走,先吃過飯再說。”不由分說讓狗兒拉她去堂屋坐下。
但姚翠蓮哪裡坐得住?一面來廚房搶著給她燒火熱灶,一面又拿了半碗米放鍋裡,加了許多水,用文火慢慢的熬著。狗兒拌了玉米麵與那頭小叫驢吃,幾人勉強應付過一頓。
翠蓮也無心吃什麼,見那鍋裡已經有米香味兒飄出來,忙三下五除二歇了筷子,用土碗盛了一碗軟糯的米粥來,再拿調羹在裡頭不斷的攪拌著,待迎兒兩個吃好,她摸摸碗麵溫度,道:“你們快與他送上去罷。拿上鹽巴和糖,病著的人嘴巴淡,他若吃不下淡的,由著他口味兒不拘加點什麼,好歹勸著他多少進點兒……”
迎兒心內一暖,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服侍病人,從來沒有人教她熬過粥,姚二姨倒是懂得多,也有心……
當下,立馬就對著她深深的行了一禮,趕緊端上樓。
果然病了的人嘴巴要比常人淡些,見了那白乎乎沒味道的稀粥只說沒胃口,迎兒就笑著道:“爹想吃甜的還是鹹的?二姨都給你備好了呢。”
武大一愣,嘆道:“倒是麻煩人家了……”
“麻煩什麼?”屋外有人接了嘴,提了個竹籃進來。
武大見是姚二郎,忙掙紮著要起身,被他按住了,罵道:“大兄弟這是做甚?快躺好了,昨日去了陽谷採辦,方才晌午才到家,若非家裡小子說,還不知大兄弟……那幾個小子也是不懂事的,他們武大叔病了也不來瞧瞧,待我待會兒家去得說說……”
武大忙攔住,道:“姚二哥切莫如此,幾個侄子都是好的。倒是勞煩二哥跑一趟了。”想到這粥還是翠蓮熬的,愈發覺得麻煩了姚家人。
姚二郎將提來的籃子遞與迎兒,道:“這是幾個雞子和紅糖,你每日煮兩個與你爹吃吃,給他好生將養著,也是二叔的微薄心意。”
迎兒感動,這時候還有人敢上門,願意上門來探望,真的很不容易了,忙雙手接過道謝,又要倒茶與他吃。
“誒,別忙活我了,快讓你爹吃了粥才是正事。”哪知武大卻已紅著臉自個兒喝起來了,雖然加的糖不多,但嘴裡心裡卻格外的甜。
幾人隨意說了幾句,姚二郎對迎兒使了個眼色告辭,來到樓下,方才開口:“這事……侄女是怎麼打算的?”翠蓮也跟著緊張起來。
迎兒不答反問,愁道:“侄女暫時還沒個頭緒,正要厚著臉皮問問,不知二叔可能幫著咱們出出主意?”姚二郎終究是要老成些,見識也廣,雖不一定識得什麼大人物,但至少比她要有遠見。迎兒相信他。
“唉,這事,有些難辦哩。”
見小閨女眼裡才亮起來的光漸漸暗了,他又道:“你想要個什麼樣的結果?”
結果?迎兒冷冷一笑,她自然是要狗男女血債血償了!上輩子她爹被打了沒醫沒藥,這輩子嘛,她有的是錢,光用錢養也要把他養好!但養好並不意味著她會原諒他們!
“我知道你同你爹不一樣,是個有本事的孩子,你想的……只怕你爹還是有顧慮的。”
姚翠蓮滿頭霧水,不知他們打的什麼啞謎,只道:“那男子……聽人說是縣前大街上開生藥鋪子的……會不會惹禍?”
迎兒冷笑道:“二姨你們都是老實人,哪裡知道就是咱們避開去,他們還是不會放過的。”尤其現今潘金蓮也不知上哪兒去了,不知還要攛掇著西門慶下什麼毒手。
姚二郎咬咬牙,道:“那不如就告官吧,我巡捕裡認識幾個人,想法子通融通融。”翠蓮仍怕事,被“告官”二字唬得不敢動。
其實迎兒最開始也有這想法,告他二人通姦,這可是大罪,輕則打板子坐牢,重則罰沒家産並流放……但凡罪講究個人證物證俱全。雖那日的事已傳遍清河縣了,但真正親眼所見者卻不知有幾個,況且大家皆畏西門慶勢大,誰也不敢出來指證。
物證更加不好找了,最多隻有胡太醫的方子可以證明他爹受傷了。
上輩子,她二叔武松家來也去告過,但最後還不是被西門慶一手遮天糊弄過去?甚至弄了個罪名流放孟州!西門慶這狗殺才有錢有勢,下頭的人怕他,不敢指證;與縣老爹和幾個提刑所老爺又有交情,上頭打通了關系……真是上下皆通,他們一點法子都沒有。
告他?若運氣好了,,還招人眼。搞不好還能定個武大郎的罪名來,到時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姚二郎見她面色陰晴不定,試探道:“侄女的意思是……”
“告!這官一定要告!只是不告俺爹被打之事。”
“莫非真要告他們通……那你爹怕是不會同意。”武大郎雖軟弱,但終究是個男人,若讓全縣人都知他戴綠帽子的事鬧上公堂……怕是又要添一莊心病了。
迎兒理解,她自有旁的打算,只道:“無事,現今最要緊的是先治好了俺爹,告官之事咱們慢慢籌劃。今日辛苦二叔二姨了,侄女也不知該如何感謝,待俺爹病好了,一定請你們吃酒。”
二人聽話聽音,忙起身客氣兩句也就走了。
晚間,迎兒又去瞧過武大一回,聽他說胸口好過些了,這才鬆了口氣,留狗兒在他屋內睡,半夜服侍他吃藥起夜不在話下。
她自己卻一夜未眠。
迷迷糊糊的才三更天,就自然醒過來了,往常這時辰正是他們忙的時候,如今……哪還有心思管生意?直挺挺的躺床上,直到天色全亮了,方才起床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