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雅言捂著一邊發燙的臉頰,羞憤的淚水從眼眶裡滾落,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捱打,還是被向來寵著自己的父親。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盛怒的樣子,又想到他方才說的話,滿腹的委屈終於化成一腔怨懟——憑什麼她就是名正言順的?
憑什麼所有的人,都要向著她,為她說話。憑什麼所有的人,都認為自己的是錯的,她究竟犯了什麼錯,又到底做了什麼,竟是要被這般對待的?
她可是盛雅言,從來是被捧在手心的明珠,呼風喚雨,想要什麼不是欲取便得的。所以,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就這樣落敗而走,更何況,那是她自小的夢啊。這樣美好的夢,不知究竟嚮往了多久,久到連時間都好像忘記了。可是卻也明白,她的夢,從不曾為自己而停留過,從前是這樣,現在依舊是如此,可她不甘心。
盛雅言扭頭便沖出了府門,她將背脊挺得直直的,微微揚起頭顱,努力不讓淚水從眼眶裡再次掉落,亦不想被別人看去了笑話。門外候著車子,她一頭鑽進小汽車內,厲聲吩咐道:“去銘恩堂!”
☆、18 背城借一3)
此刻的孤幼院正當孩子午睡的時間,很是安靜,院子裡靜靜地撒著一地的陽光。秋意越來越濃,想是冬天,亦不會遠了。
門前的臺階上坐著小小的人兒,將腦袋揚得高高的,不知在往上瞧著什麼。輕寒跨過門檻,在廊柱旁的長椅上慢慢往下坐著,她的身子愈發重了起來,即便做平日裡最簡單的事,都覺得十分吃力,“小十四,在看什麼呢?”
孤幼院的院長都給孩子取了正經的名字,但在平日裡,大人們總是喜愛對他們用排行的數字,就像是親暱的乳名一樣。而這個“小十四”,便是那日從決堤的洪流中倖存下來的,他還有一個妹妹,在院裡被喚作“小十五”。
“十四”轉了轉靈活的小腦袋,回頭看了她一眼,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羅老師”,又伸手往前頭大門的門坊一指,“我在看小鳥呢。”
輕寒順著他手指看去,只見一隻灰白相間的,叫不出明目的鳥兒在簷上蹦跳地走著,尖尖的喙子在石質的建築上一下又一下地啄著。只是北方的天氣冷的這樣快,它為何還不往南方去過冬呢,莫不是被其他的鳥兒的丟下了?如此,倒也真是孤單可憐的,她出神地想著。
那鳥兒忽的又騰空飛起,撲騰了兩下翅膀,就往天上飛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十四”像是有些失望似的,撅了撅嘴巴,“飛走了。”
輕寒摸了摸他的頭心,“它還會再回來的。”
“十四”的眼裡,總是有著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憂鬱,他抬起明亮的眼睛,渴望似的看向輕寒,“那如果又下雨了,它是不是就回不來了,雨那麼大,很多水,它會不會被沖走……”
這樣小的孩子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可天災無情人禍冷血,到底在他純白的心靈,劃下一道深深的口子。她的心裡涼涼的,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涼涼的,“不會的,以後每天都是晴天。”
“最大的一場雨可是還沒來過,下完那一場,才算是了。”說話的是位老婦,年近花甲,正從圍廊的另一端走來。
老婦在這孤幼院應當是許久了,幫忙照看著孩子們的生活起居,院裡的人自上而下皆喚她“艾婆婆”,輕寒便也是隨著一道這樣喊,“艾婆婆。”
婦人並沒有看她,只是點了點頭,掠過她往前走,徑直走到“十四”身旁,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小十四,跟婆婆回去午睡。”
“十四”任由婆婆牽著他,乖乖地跟著往房裡去,走了幾步卻又回頭看了一眼,方才鳥兒停著的地方,眼裡盡是落寞。
輕寒低下頭,雙手覆上已然十分顯眼的肚子,緩慢地摩挲著。這個孩子很乖,偶爾間才會輕輕地踢她一腳,就像是在宣示著自己的存在。臉上又漾起絲絲笑意來,她是滿足而安然的,只是這一份安定卻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所打斷。
院子的大門,在白日裡本就是向來虛掩的,不過推門的人當是用了大力的,雙開的木門被推得撞到牆上,發出“哐嘡”的聲響,上頭的銅環握把亦是搖晃不停。
開門的人退到一邊,讓出條道來,後頭的盛雅言,便是大搖大擺著一步跨了進來。她一眼就看見了廊下的羅輕寒,穿著簡樸的棉質長衫,及踝的大衣因為坐著而拖到了地上,現下正偏頭看著自己。
盛雅言拎著的手袋一晃一晃的,腳步平穩而不急躁,高跟鞋踩著青石鋪就的地板,踢踏作響。她在輕寒的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輕寒見來者不善,卻也無心願與她糾纏,支著欄杆撐起身子,平視著眼前的人,“看來盛小姐是走錯地方了,禱告的教堂在前邊。”
“我是來找你的。”盛雅言開門見山,盛世淩人的氣焰卻在見到輕寒的身形時,微微一怔。
“找我?”輕寒輕笑一聲,“我實在想不出,我與盛小姐還有何見面的必要,你的目的不是早就已經達到了麼。”
盛雅言紅唇緊抿,整個身子微不可見的在發著顫,她極力定下心智,“想要我不再來找你,那你就該徹底離開,走得遠遠的,那樣,我的目的才算是達到了。”
輕寒看著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心知她症結已深,卻是暗自咋舌,又道:“我哪裡都不想去。”
盛雅言一把揪住她的臂彎,雙目睚眥,蠻橫道:“你必須走,離開這裡!”她又從手袋裡掏出一張船票,直直塞進輕寒的手裡,這是在來的路上,特意去遠洋海運局辦來的,時間就在半月之後,“船票我已經預備好了。”
輕寒的臂彎被捏得發疼,她看都沒看一眼,就將船票還到了盛雅言的手裡,“我說了,哪裡都不去。至於你一貫所擔憂的事,我亦無法左右你的想法,畫地為牢還是作繭自縛,那都是你的選擇,希望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
盛雅言霎時無聲,一時間變得有些恍惚,卻還是眼疾手快地抓住正欲離去的羅輕寒。
輕寒閉了閉眼,滿是煩厭與無法,但更多的是不想再看她,便就這樣背身而立,緊緊地等著她撒手。只是過了良久,她始終都沒有要放開的意思,也不發出一點的聲音。輕寒好像感覺到了,那隻握著自己的手,在輕微地抖動著,疑惑最終令她回頭。
只見這位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盛小姐,此刻卻將頭埋得很低,肩膀起伏聳動著。她是在哭麼,輕寒狐疑,“你……”
“我認輸了,”她忽然開口,不同於方才的跋扈囂張,反是低沉而平靜的,抬起頭時才發現她的眼裡是紅縞一片,“羅輕寒,我認輸。四哥為了護你周全,不惜讓你恨他一輩子。你以為像他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會讓留下哪怕一點的蛛絲馬跡麼?現在一切,不過是他想讓你知道而已。之所以你始終查不出真相,不過是因為他在猶豫,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更不想為此而憎恨於他。他這樣的煎熬,你能看得見麼……所以,你看,你給四哥帶去的,從來只有痛苦。如今既然已經認清了一切,我求你,你放過他罷。”
“其實我都知道,他到底是有著怎樣的傷心。那天他燒到昏迷,握著我的手,可他不知道我是醒著的,雖然意識模糊,可他的笑卻是這樣的真心,嘴裡不停地念著,‘這身衣服果然好看’……我知道,他是把我當成你了,可是我不在乎呀,只要每天都能見到他,把我當做是你又如何……可是,只是一夜,天亮了,什麼都沒了……”原本慘淡的苦笑變成了放肆的大笑,幾近癲狂的大笑,這樣從未有過的失態,直令人生怵。
輕寒整個人都動彈不得似得,聽完盛雅言的話,她亦是在心裡不斷地問著自己:是啊,究竟是為著什麼,自己總是不願離開呢,難道果真只是厭倦了遷徙漂泊,還是,仍有留戀呢?
平淡了這麼久的心,卻又泛起酸澀來,“我放過他,那誰來放過我?既然一開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