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語裡的編排,分明就是帶了醋味的。顧敬之的興致終於被提了起來,忽的環住她的雙肩,將她微微往上提起,轉而按到了自己的身上。輕寒低低的“啊”了一聲,有些不穩地扶住他的肩頭,兩人瞬間近在咫尺。
他似是有意地湊得更近了些,“那麼……就當我們扯平了。”
輕寒籠在他的氣息中,雙頰緋紅,她不敢去看他,只因那眼中時常帶著讓自己無法抵擋的熾熱,她輕微地掙紮一下,“大清早的,你這是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他薄唇輕抿,笑眼裡帶著一絲狡黠,“好……大清早的,我不做什麼。”
聲音輕柔且低迷,語調被放的緩慢,這一句分明是更加的不懷好意。
他素來知道她的面皮薄,但凡是一點的捉弄,就足以令她羞赧不已。可他就是喜歡看著她無處遁逃的模樣,就好像,這便足以證明,她永遠都無法走出自己的掌心。
鮮紅色的潑金宣紙悠悠落地,像是秋日裡一片再尋常不過的落葉,又像是繁星滿綴的夜空裡很不起眼的一顆,它顛覆不了四季,亦無法撼動整個天空。於有的人而言,這不過只是一頁紙,而已。
☆、12 人生自是有情痴3)
訂婚宴的日子訂在十日之後,六月十八日,正是日頭顯烈的時候。
盛家與陸家聯姻,自然是在各界引起不小的注意,各家媒體爭相想要這第一手的報道。但對於此次的訂婚會,盛家似乎無意要鬧得滿城風雨,又加之畢竟是商界名門,自然不允許內府之事任人隨意撰寫,即便登報也是要經由他盛家允許的。於是,這場宴會便未選擇在飯店舉辦,亦未邀請任何一家報社前來採訪報道。
又由著盛、陸兩家之間的懸殊顯而易見,地點自然是選擇盛家的,就在家宅的宴客大廳。雖是隻邀請了少許的近親友鄰前來,但侍從加上各自的家屬,倒也是人頭攢動,密密匝匝的。
這是輕寒第二次踏進盛家大門,猶記得初次來到這裡時,她是懷著怎樣的焦灼與憂懼,亦是膽大到如此地步。盛家府門依舊富麗,只是物是人非往事如昨,這一晃,竟也就過去了這麼久。
這是一場宴會,卻更像是一場商政界間的變相交流,接二連三的有人上前來向他們敬酒。輕寒陪在顧敬之的身邊,一手挽在他的臂彎,一手舉著剔透的香檳酒杯,清淺且不失禮儀地敷衍著,她感覺自己的雙頰因為長時間的保持微笑,而略略有些發僵。
終於,臺上有人清了清話筒,所有人向同一個方向望去,說話的正是盛家之主盛友良。輕寒緊盯著那滿面春風的人,澄亮的眸子裡卻升起一絲怨怒來,雖然早在來這裡之前便是有了心理準備的,但在正真看見這張臉時,到底還是十分的厭惡。
盛友良道:“今日乃小女與陸家公子之訂婚喜日,感謝諸位賞臉前來,我盛某兒女能得如此之祝福,定當好合百年,亦望今夜能令諸位歡愉盡興。”
話落,所有的燈光便暗了下去,只剩一束熾白的燈光,打在大廳的正中央,稍過片刻,兩個人影便從暗處旋至那光圈中,舞起了一曲曼妙的華爾茲。
光束籠著這一對璧人,緊隨他們旋轉的身姿,那舞步是連綿起伏,舞姿更是何其曼妙典雅,直讓在場的人皆凝神望之,不再喧聲。
輕寒卻是心中翻湧,更無心觀瞻,而她不寧的心緒,自是一開始便被他發現了的。顧敬之輕輕拍了拍她從方才便一直緊揪住自己的手,自那盛友良出現時起,她的手便是一寸一寸握的越來越緊,只是她自己卻渾然未覺,現下才赫然反應過來。她趕忙撒開,恍然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在一片昏暗中悄悄低下頭,哀慟盡斂眼底,“我……”
“若是煩悶了,就去外頭走走,”顧敬之心知她緣何沉默,但卻只能裝作不曉,只因這交代是自己如何都給不了她的。
輕寒沉默著點點頭,明白他自是無法離場的,便獨自往外頭去。顧敬之卻又握了握她的手,雖在盛家府內,他卻仍是不放心的,“自己小心些。”
從廳門出來,是一條長廊,現在正值夏日,那廊柱上纏滿了翠綠的藤蔓,不過花期已過,大半的都已經凋落了,上頭只墜了寥寥幾串素淡的紫藤花朵。長廊的盡頭就是宅內的花園,阡陌交錯,綠茵正盛。
輕寒在一叢淩霄花前駐足,出神地瞧著那株綠植,卻是根本分不清何為花,何為葉。
在這花叢的另一面,似有人匆匆而過,輕寒清目一促,有些敏覺地凝起原本怔愣的眼色。那人亦是發覺了立在花叢後的她,即刻止住往前的步子,回身而來的面目卻令她大駭——陸兆坤!
陸兆坤略略一怔,反應十分迅速,“陸某見過夫人。”
自上次在暢春園一番別樣的“偶遇”後,輕寒便再不曾見到過他,其實她早該料到這一場宴會,會遇見多少她不想看見的面目,只是自己不願細想罷了。此時遇上陸兆坤,倒是怎麼也沒想過的,她勉強一笑,“陸伯伯,別來無恙。”
這一句“別來無恙”,讓陸兆坤心中莫名一沉,忽覺眼前的人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那番印象。他抬起眼來直視著她,只見她滿面的笑意,目色亦是柔和,對自己分明還是一如既往的尊重,當即覺得自己的疑慮來的莫名其妙,“承蒙夫人惦念,上下皆安。”
輕寒雙手交握,曲在身前,可那上頭卻是青筋疊起。惦念?她自然是時時刻刻惦念著他的,他做出那樣的好事,自己又怎會輕易遺忘。但她必須忍耐,即便心中的恨意已然排山倒海而來,“這說著話,倒是忘了恭喜陸伯伯了,陸伯伯今日定是十分欣喜罷。”
陸兆坤自然是高興的,甚至有些得意,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有如此的本事,竟是能讓自己與盛家結為親家的。可老謀深算如他,是怎麼都不會在面上表露出來的,只是故作清淡地笑一笑。
輕寒心中嗤然,“不過您不在廳裡待客,這般匆忙倒是要往哪裡去?”
陸兆坤眉目一緊,恰好藉著她的話頭脫身,“後頭有些事情要交代,那麼夫人,我便先行告辭。”
她本就不求能從他口裡套出些話來,又想起那日他與盛友良的談話,便琢磨著,今日如此良機,他二人或許又是在密謀著什麼,亦或許自己能探聽到更多。一慮及這些,她便悄然移動,欲尾隨前去。
但只邁了一步,就聽見有人喊住自己,“原來夫人在這裡。”
盛雅言站在那裡,著一身藕粉色的洋裝,紗料的肩帶襯著她雪白的肌膚與好看的鎖骨,厚重且及地的裙擺上,綴著繁複的刺繡花樣,銀色的亮片星星點點的,藉著月光在她身上投射出斑駁一片。
輕寒覺得她與往常不一樣了些,眼裡的淡漠與嫉恨毫無掩藏,就這樣暴露在自己的面前,倒像是再無往日的偽裝。她面對著這樣的盛雅言,亦只能道:“恭喜盛小姐,訂婚快樂。”
“我自然相信,夫人的恭喜是真心誠意的,” 盛雅言有些鄙夷地哼了一聲,“畢竟……從今以後,你便是無需再對我有所顧忌了。”
她果真是打算撕破臉了的。
輕寒心中無法,“盛小姐,我不知道你現在為何要與我說這些話,對於你的祝福我是真心的,至於你相不相信,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盛雅言聞言,心中的妒火更甚,她的表情甚至有些許的猙獰,“你以為四哥到現在還留著你,真的是舍不下你麼?左不過是因為總要顧及些門面,自然,他也不忍違背了顧伯伯生前的意願,你該不會總認為,他是真的憐惜你罷?你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配站在他的身邊,也該有點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