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不禁嗤笑,笑他顧信之即便到了現在,心有所圖卻仍舊是要透過她區區一介女子;更是笑他的多此一舉,依如今局勢,陸紹遲本就是要迫不及待貼著他往上爬的,即便今日沒有這一出,他亦可達成所願,可真真是白費一番力氣了。
“四妹妹這是為何發笑?”對於眼前這個,從來都是驚喜與意外不斷的弟妹,顧信之向來都是無法猜懂的。
“沒什麼,”輕寒笑得愈發明顯,指腹滑過圓潤細滑的青瓷碗沿,“只是覺得,大哥可真是這世上,一等一的聰明人。”
顧信之聞言一愣,不稍時便又是大笑起來,“若不是遇上四妹妹這般的貴人,我即便再是個聰明人,又有何用?”
對於他的挖苦與嘲笑,她自知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如若當初不是落在了他的手裡,又豈會有今日的局面。
一想到這裡,她便“騰”地站起身來,“既然大哥的目的已然達到,我便告辭了。”
顧信之到底是喜怒無常,如今又擔著這樣萬人之上的名頭,想來心氣愈高,哪裡容得下她這般無視,當即便是重重一掌拍在了桌上。
陸紹遲見他正要發作,隨即站起身來,搶言道:“今日承蒙大公子款待,此番心意,陸某必當銘記於心。”
聞言,顧信之才緩緩收回手來,指尖交替輪番敲打在桌面上,又斜睨一眼陸紹遲,看來是對於他的反應十分滿意,“先生明白就好。”
“天色已晚,”陸紹遲又瞧了瞧輕寒,“那陸某先行告辭。”
“如此,還要勞煩先生,順道將我這弟妹送回府上。”顧信之邊說著,邊向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頗是一番得志的意味。
輕寒自始至終都是不卑不亢的模樣,可心中到底發怵,如今的顧信之想要碾死自己,簡直是易如反掌。她就這樣憋著一口氣,一步一穩地走出大門,遲來的恐懼卻直令她雙腿發軟。
車子駛在柏油路上,開的極是平穩,車廂內是長久的寂靜,只有冷風從窗縫裡鑽進來的“嘶嘶”聲。
“他們,沒有為難你罷。”陸紹遲開口道。
輕寒是懶得說話的,只作充耳不聞,將頭靠在窗稜邊上,看著外頭一掠而過的風景,兀自沉默。
“你放心,只要我滿足顧信之的要求,他應當是不會為難你的,”他看著她的側臉,照在外頭灰濛的夜色下,愈加顯得蒼白,“他不過是要我手裡的財罷了……”
“你手裡的?”輕寒突然坐直了身,轉過頭來看著他,一片漆黑中,依舊能感受到她的眼神冰冷,“你捫心自問,那到底是你的嗎?你敢說嗎?”
她字句見血,直說的他胸口一陣翻江倒海,“我也算得半個盛家人,如今盛友良病入膏肓,他盛家的産業由我接管,自然順理成章,合情合理,我有何不敢說的。”
輕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冷笑道:“我真是好奇,你現在,還敢見你家中的那位夫人麼?”
陸紹遲在黑暗中眉頭緊簇,擱在雙膝上的手掌,不自覺地握起了拳頭。他忍受著她一次又一次的刺痛,彷彿已經到了耐性的邊緣,“那不是我的本意,況且,她父女二人都曾那樣傷害於你,也算是……還了債了。”
“你無需將罪名扣到我的頭上來,難道現在的這些名與利,都是假的不成?”她已然氣憤到了極點,連聲音都染上了幾分哭腔,“你到底為何……會變得這樣絕情,你怎麼可以,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個世道,無名無力無權無勢,只會失去一切,”他的目光裡似是含著火星子一般,彷彿下一刻便要爆發,“你不就是如此麼?”
輕寒明白他是走火入魔了,又豈是隻言片語便能夠令他回頭的,“看來,我曾經和你說過的,你從未聽進過一字半句。”
他依舊偏執,“那些話,我為何要去聽它。”
輕寒不再說話,只是不聲不響地坐著,直到看見不遠處,那靜默而立的古宅裡,恍惚透出一點亮光,“勞駕,在前頭停車。”
那司機從後視鏡裡瞥了一眼,看見自家主子並沒有什麼動靜,只當他是默許,便踩下剎車,將車子緩緩停在了路邊。車子甫一停穩,輕寒即開啟門走了出來,客套地道了謝,便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外頭自然比不過車廂裡暖和,寒風自耳邊呼嘯而過,直灌進她的衣領子裡。輕寒攏了攏身上大衣,緊挨著牆邊往前走,好讓那圍牆擋去一些冷風。
不過是走出了十餘米,她隱約就聽見從後頭傳來腳步聲,有些急促與淩亂,越來越近。就在她因為好奇而轉身之際,只見一個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人便被大力地攥過,後背重重的撞到牆上,令她一陣吃痛。
輕寒錯愕地抬起頭來,便看見了陸紹遲那張,清俊卻又幾近扭曲的臉。他的手臂抵在兩側的牆上,將她圈在牆與自己的中間,不得動彈,壓抑著聲音裡的不甘,轉而化作了乞憐,“為什麼,你連一刻都不願與我多待麼?”
她撇開臉,沉默著沒有任何的回應,對於他這樣的行為已是感到無奈與不耐。
或許是她一貫無動於衷的模樣,現下卻又帶了幾分的煩厭,徹底激怒了陸紹遲。他突然牢牢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正視著自己,亦不管她的反抗與痛楚,低下頭便惡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嘴唇。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緊密接觸,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轉而便開始瘋狂的掙紮,可無論她使出怎樣的力氣,他依舊不為所動,只是蠻橫地控制著她。
掙紮無果,她索性便不動了,任由他鉗制著自己,就像是一塊沒有靈魂的朽木。對於這樣的安靜,陸紹遲彷彿很是滿意,卻也沒有了多餘的動作,只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她見他似是平靜了下來,一張嘴便咬在了他的唇上,力道之大,促使鮮血的腥味一下就充斥於兩人口中。這毫無防備的吃痛,令他猛地往回一縮,她乘機推開了他,沖出圈禁後即刻奔逃而去。
陸紹遲抹了抹嘴唇,是鮮紅的血液,可心裡卻並沒有想象中,那種得逞後的快感。或許是並不曾真正擁有,也或許,她從前與自己說的那些話本就是對的。
想來,他們自相識至分道也不過短短一段的光景,到後來她予人為妻,相見如同陌路,再後來,自己為名為利求取她人,她亦活得欣慰自得……恍然間,竟也就過去了這麼長的時光,長到記憶裡那張清澀純白的面龐,早已是一片模糊。
他又看向她飛奔離去的背影,終是慘白無力的一笑,只怕是,她會更加地怨恨自己了罷。可又是如何了呢,這一次,大抵便是她與他,最後一次相見了罷。
☆、24 終章:此去經年,良辰虛設半生)
輕寒終於在院門前停了下來,她大口地喘著氣,又加之是驚魂未定,整個人此起彼伏的。方才那一路的跑,她是用盡了力氣,寒風從喉嚨裡灌入,直通心肺,現下從胸口湧上一股甜腥的味道來。
她看著門裡傳出的燈光,昏黃昏黃的,忽然便覺得屈辱與委曲齊齊鑽上心頭。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胡亂地抹了把臉後,她幾乎是沖進門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