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割而不捨,放而不下,大抵便是如此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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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孚生原本的府邸,現如今總算是堂堂正正的,掛起了顧府的牌子,若不是這稍顯小氣的格局,倒真是令人有些恍惚的。
顧信之向來不是什麼懂得享受生活的人,自然亦無什麼雅趣的品味,屋內一應的裝飾,皆是按著一個“貴”字而擇,免不得盡入俗套。
案幾上擱著一盞清茶,陸紹遲端起時才看清,那茶盞周身繁複的花樣,一應是以金絲勾勒,且不說這金子原本的價值,單單是這手工,怕也價格不菲了的。想著,他便暗自在心中一笑,只是不再去喝那茶盞裡的茶水,複又放回了案幾之上。
“怎麼,這茶不合陸先生的意?”顧信之側眼看著他,似是說笑地問道。
“大公子府上的物什,自然樣樣都是上乘的寶貝,又哪裡會有不合意的說法,”陸紹遲嘴裡是逢迎溜須,只是話裡卻有著不漏痕跡的暗諷,“不過是在下無福,近來夜裡總睡不安生,這些個茶水咖啡的,是萬不敢再碰了的。”
顧信之裝作了然似的“哦”了一聲,放下架著的腿,又換了個坐姿,“這睡不著的毛病,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治。”他又笑了笑,吐出一個字來,“酒。”
陸紹遲到底是個聰明人,只消稍稍一想,便知曉這玩笑話裡的意圖,“大公子請直言。”
顧信之隨即發出了爽朗的笑聲,“陸先生倒是個十分正經的人吶,實不相瞞,顧某想借陸先生的府邸,來辦一場酒會。”
對於這樣突如其來尚且怪異的請求,陸紹遲仍是一貫的不推脫,“承蒙大公子瞧得起,陸某自是樂意之至的。”
其實,他又哪裡會不明白,這一場酒會真正的意圖,定不是尋常作樂那樣簡單的。現如今,顧敬之安然無恙的訊息,無疑對顧信之是個巨大的威脅,同時也促使著他去採取更近一步的行動,好留下足夠的退路來。而偏偏在這時,顧信之卻提出要辦一場看似不務正業的酒會,又將地點特特的選在了自己的府上,倒時若再將那扶桑人一請,只怕這不是一處的人,也就順理成章的被捆到了一處去。他顧信之自是財勢兩得,一箭雙雕。看來這人,果真如他自己所言,著實是個善於下棋之輩。
酒宴便在三日之後如期舉行,果不出陸紹遲所料,那些平日裡只在報紙上見過的扶桑人,此刻卻正站在他的面前。他不知曉顧信之到底是如何將人請來的,又或者這其中本就是早早便存下了什麼勾當,但極為清楚的卻是,隨著這一場觥籌交錯,某些交易定在悄然達成。
對於這些扶桑人,盛雅言是一貫的嗤之以鼻,她倒是打從心底裡瞧不上這些人的,覺得他們是十分的道貌岸然與狼子野心。再加上那顧信之,又是應了她心裡的一份膈應,便是極度的不願出面,只是礙著父親的請託,她到底得擔著這陸夫人的身份。
盛雅言與陸紹遲雖說沒有什麼情分在,但是面子上做的是足夠的,在外人眼裡,儼然是一對金童玉女,更是這甬平城裡的一段佳話。她今日穿了身雪白的絨料旗袍,以薄紗蕾絲覆面,周身綴著點點柔潤的珍珠,及腰的皮草鬥篷,虛掩著楊柳般的細腰,更顯得她身姿婀娜。
這樣高朋滿座的場景,自然是要應付好些時候的,不過好在對於這些事,她向來是得心應手的。兜兜轉轉一大圈,終是遇上了顧信之一行人,盛雅言對他是有頗深的意見的,以至於連裝模作樣的客套都懶得使出來,見了面自然也是沒有什麼好的面色。
顧信之對於這位大小姐的驕縱之行,已是多見不怪的了,“雅言妹妹,許久未見了,怕是要忘記我了罷。”
盛雅言瞥了一眼他湊過來的酒杯,抬手便將自己的與他的碰了碰,戲謔道:“像大哥這樣能夠攪動天地的人,雅言可是不敢忘的。”
嘲弄之意如此明顯,以至於令陸紹遲急忙開口轉圜,“今日的宴會準備倉促,還請大公子不要覺得怠慢。”
顧信之本是冷言瞧著盛雅言的,聽聞陸紹遲這樣說道,旋即便收起了略顯陰狠的眼色,“哪裡哪裡,上杉先生可是十分的滿意。”
順著顧信之說話的方向,他們才注意到了方才便在一旁的人——一共六人,但從打扮與舉止看,這些人顯然是以這位“上杉先生”為首的。
陸紹遲只一思慮,即是淺淺地俯首,“上杉先生屈尊,實是陸某人之幸。”
那位被稱作“上杉先生”的人,雖是中式的打扮,但一開口便是生硬的話語,“陸先生,久仰,”他轉而又看向了一旁的盛雅言,“這一位是……”
顧信之道:“這一位便是陸太太了。”
上杉先生頓時作恍然狀,卻仍是目不轉睛的瞧著盛雅言,上下不斷打量,“陸太太真是位美麗的女子。”
若是在平日裡聽了這樣誇贊的話,盛雅言自然是樂此不疲的,只是現下面對著這扶桑人,卻是說不出的令人厭惡,違心地笑道:“多謝。”
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奇怪的人,其實她盛雅言亦是瞧出來了的,她低頭啜著手中香檳酒,卻是在暗地裡觀察著這位“上杉先生”。這人的個頭不高,與一旁的顧信之相比,足足是被比下去了一頭的高度,倒是與自己不差上下的。許是想要裝作斯文一些,他著一身儒雅的長衫,只是頗顯的格格不入,大抵是因為形態的緣故,可明眼人一瞧便可揣摩一二,此人應當是與文人二字大相徑庭的。
盛雅言聳了聳眉目,抬眼間卻發現,那上杉先生的目光仍未從她身上離開。眼神交彙之際,她清楚看到了他眼裡泛著的光,更是令人作嘔。於是便匆匆放下酒杯,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好,”陸紹遲是習慣了她的嬌氣的,“時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著。”
盛雅言點了點頭,也不曾再向他們打招呼,轉身便往屋裡走去。她攏了攏搭在肩頭的鬥篷,只是這樣的冬夜到底寒冷,直令她後頸一陣發冷。
☆、23.重見
起初建了這竹音汀,本就是為的閑暇之餘可作小憩,所以一應的設施並不十分的完備,即便是後來顧敬之帶著輕寒住進了這裡,也還未來得及仔細修繕。現下到了冬天,這房子裡便是濕寒愈重,顧敬之如今的狀況又是極其的忌冷,嚴旋庭便只好名命人尋來了燒炭的爐子,以供取暖。
小花廳裡只擱了一隻爐子,顧敬之便揀了最近的沙發來坐,他整個人懶懶地倚在靠背上,目光亦是懶懶的,瞧著眼前站著的顧信之。
顧信之反手背於身後,踱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在這不大的廳裡繞著圈,一邊饒有興致似的觀賞著。最後回到沙發旁時,抬腿便踢了踢顧敬之身前的炭爐,輕笑一記才坐了下來,“我可是許久未見過這玩意兒了,倒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咱們兄弟三個總喜歡搶著坐在爐子邊,為此還打了不少架罷……”
對於他突如其來而頗沒有誠意的回憶,顧敬之顯然不為所動,他又顧自哈哈笑著,“明明是不缺的,可我們卻總是喜歡爭搶那一個,哪怕是為此鬥得頭破血流……”
“所以大哥今日前來,莫不是又想與我打上一架的?”顧敬之戲謔道。
顧信之聞言又是大笑,道:“這能用文明人的手段來解決的事情,又何必非要動手,四弟……你說是麼?”
“那……”顧敬之迎上他狡黠而探索的目光,“大哥難道還是來和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