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很長。”他聽見幾個單調的音符,踩踏過林蔭道濃黑的樹影,配合妻子放慢的步速。
“是啊,日子還很長……”蕾雅淡淡重複一句。
斯內普別過臉,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忽而一陣哽塞。
不時從樹梢篩下的暖光一晃一晃吻在她的側臉,他看著酒精在她剛剛痊癒的臉上一點點散開,從頰邊漫到她的耳根,如霓虹燈色般迷離曖昧的緋紅。她美得不可思議,又柔軟到讓他心悸。
那些與她有關的回憶忽然在心頭湧了出來,像是頭頂的微光墜入河面,飄開圈圈漣漪。他莫名地強烈渴望就這樣跟她一起,往前走,往前走。
不去想過往,不去想未來,不去想命運,不去想時間。
日子還會很長,他根本不想在乎什麼可笑的目的地。
他攏住她挽著他的手,將她的手指牢牢扣進自己的,帶著對她全部的愛意,一起藏進自己風衣的口袋。
不久,他們停在正對埃菲爾鐵塔的大橋一側。和無數過路的旅人一樣,她輕輕躍上觀景臺,斜坐在河畔石護欄上。冷風毫不留情地吹開她的頭發,她把沒那麼紅的臉埋進圍巾,偏頭去看那矗立在巴黎午夜中燈火輝煌的鐵塔。
他緊靠她,一手搭在她身側的護欄上,一手扶著她的後腰,將她圈進他所能及的安全範圍裡,更想以此為她抵擋一些從河面低拂而來的寒風。
“會冷嗎?”他問,沒有去看如鑲滿鎏金的巨塔——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綠眸跟此時的塞納河一樣沉靜而流轉,倒映著鐵塔熠熠閃耀的輝芒。
“不冷的。這裡好浪漫,真美。”但是,她的瞳眸倏地黯淡下去,顯得落寞:“只是……”
“只是你從會議結束就一直心不在焉。”他直接指出,指腹觸碰她滾燙又冰涼的面龐,輕輕地說:“還在想羅齊爾的東西和那些會議內容?還是在自責神鋒無影傷到了漢密爾頓?”
“你怎麼……”原來他早就知道那晚發生的事了?她回頭,遠眺的視線轉而落在男人那張因敏銳洞察到她情緒而變得沉鬱的臉。
“你不是唯一一個對黑巫師用了攝神取唸的人。”斯內普故作無情地告訴她,“你這幾天忙,所以我沒有告訴你,我被叫去魔法部多少次。”
“是這樣啊……”她低低地說。
“所以,不打算告訴我嗎?”他的指尖停在她的唇邊,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睫片刻,耐心引導著她:“嗯?我假設你還記得我們的婚姻誓言?”
——我將與你分享每一份喜悅和悲傷。
“並不是不告訴你,西弗。”她的聲音更低了,“我只是……還沒想好怎麼說,也不想讓這些無謂的事影響你。”
有風貼著橋墩撲在她的身後,把她的頭發吹得零散,他再往前一步,伸出手將愛人環入懷抱,手掌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蕾雅,看著我。”
蕾雅抬眸,便察覺到男人眼裡的堅定。那雙注視自己的沉黑眼眸靜謐如海,又如水中溫柔等待的涼月,浸沒了她,讓她的眼角不自覺地沾滿濕潤的水汽。
在淚水即將滾出的一瞬,她再次偏轉目光,順勢把臉埋進他帶著體溫的衣物,“我只是……”
明明真相大白,事情都塵埃落定。
明明他和她都還在這裡,明明眼前一切都這麼美麗——美麗到仿若不是真的。
斯內普不再催促,只安靜地整理著她被風吹亂的發,將它們從圍巾中抽出,輕輕撥到另一側,手掌貼在她後頸。
他當然早就看穿她在想什麼。他見過太多次這種神傷,曾在別人的身上,也在自己身上。
那是倖存者才會有的眼神,是目睹過那些事發生過的人,在神經終於得以鬆散時候會有的感情。延遲到來的疼痛牢籠比承擔當下更無處安放、無法逃出。這裡沒有能解脫的鑰匙,只有咬牙忍過去的意志,與短暫同行的陪伴。
他明白,她不再是曾經只懂得歡呼和享受勝利的學生了。如今,她必須學會直面世界的殘酷,如果她今後還要作為一名傲羅戰鬥下去的話。那麼,他只希望,他能給她、能陪她的再多一點,但他最終依然很清楚,她必須靠自己跨越這一段陡階。
“哭出來。”很罕見地,他鼓勵她放出情緒。
“我不想哭的……”她偏執地搖頭,眼淚卻因為男人這聲指示不受控地傾瀉出來。
“我只是覺得,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為什麼……?……賈斯廷,莫爾,埃文斯,還有其他人……為什麼?”她的哽咽變得斷斷續續,讓風吹得聽不見了。
她的啜泣令他那顆本已麻木的心隱隱作痛。
是啊,這個問題,他曾在無望的夜裡問過多少次?卻從來沒有答案。
他嘆了一口氣,盡量和緩地對她說:“如果你還記得,兩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原因。雖然那也不過是些冠冕堂皇的話罷了。”
“我記得的,我沒有忘。”她依然在搖頭,彷彿在否定整個世界,“我只是想知道……索命咒……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咒語?為什麼要創造出那樣的咒語?——我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