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糧草比人命貴,好幾個士兵在前赴後繼的推搡中,落入焰火,慘叫著化為黑色的焦炭。
李妮妮無動於衷地看了一會兒,轉身朝圍牆走去。
此刻大部分兵力都擠在糧倉那邊救火,又正是戍衛兵換防的時間節點,圍牆這邊一下就空了。
李妮妮用繩子繫住自己的腰,在守衛換防的間隙,從側邊爬上了牆頭,此刻整個人趴在十米多高的圍牆上,攀巖一樣朝下爬去。
但就在她手指脫離城牆巖壁最上方一塊石頭時。
一隻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青灰色的石頭被月光照得冰涼,上面沾著經年的血跡,不知道曾有多少卑賤的奴僕和攻城的部落子民死在這堵牆上。
不遠處立著幾根杆子,上面還串著兩個人,都是李妮妮改革前,因為不堪重負而試圖逃亡的奴隸。
城牆頭上,最初把她拉進軍營的少年握著她的手,眼底露出困惑和惶急:“你怎麼掉下去了?這裡十幾米高呢,快上來!我拉你!”
?李妮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綁的繩子,忍不住開始懷疑他的智商:“我不是掉下去,你看不明白嗎?我是逃兵。”
“你別瞎說話,你怎麼可能是逃兵呢?”少年握著她不肯放手,根本不信她的說法,認真地說:“逃兵是會死的!誰腦瓜子這麼不好用,去逃跑啊。”
李妮妮:“只要你不舉報我,我就不會死。而且我在你枕頭下放了錢,我算了算,足夠抵你被連坐的罪罰了。”
“你傻嗎?離開軍營幹嘛!”少年急了:“你外面朝不保夕,這裡有吃有喝,每天有兩個饅頭,週末還能加肉……這麼好的地方,你走什麼?這世上只有保皇黨的大人們有這種好心了!”
李妮妮一手攀在石壁上,一手被他握著,整個人像一隻被吊著的鐘擺。
她嘆息一聲:“你看,這就是馴化。”
“什麼?”
“我給你兩個饅頭,讓你維持最低需求,但對應的,我不僅要你為此付出生命、以死拼搏,還要你對我心甘情願、心存感激。”
月光兜頭而下,照亮她清秀的眉目,李妮妮慢慢地說:“這不是馴化,又是什麼呢?”
好好一個自由的古代佃農,卻非要活得像未來的996社畜,為了一點福報感激涕零,還要宣揚感恩的企業文化……這不是馴化,還能是什麼呢?
少年茫然道:“可、可是……可是我們本來就該為王庭而戰,是王庭養育了我們,我們得報恩啊……”
“王庭養育了我們?別開玩笑了。”
少年聽到掛在城牆上的人發出了一聲輕笑,那細弱的身體,怎麼看怎麼讓人揪心,連他此刻拉著她,都不費什麼力氣,她一個人竟還不如他平時背的水桶重。
“王庭的那些貴族,是下過地,還是種過菜?是挖過礦山,還是種過稻穀?他們都不事生産,怎麼養育我們?”
李妮妮寬大的袍子在黑夜裡被吹得鼓起,獵獵的風聲中,少年聽到她發出自己聽不懂的聲音,語調又耐心又溫和,好像她此刻是坐在明亮的學校裡,而不是掛在十幾米高的城牆上。
“你弄錯了,不是王庭養育了你們,而是你們養活了王庭。”
“種田的是你們,勞作的是你們,是你們自己養活了自己,和王庭沒半毛線關系,相反,是你們養活了王庭裡那群巨嬰。”
城牆上的少女艱難地抓著巖壁,已經快沒力氣,但她的語調卻依然平穩,不帶一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