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笑了笑，說道：“我當然害怕，但是我更怕人多口雜。畢竟你我今天聊的可都是秘密。從前你派出7位頂級清吟小班刺客，包括‘瘸腿’老者在內，卻又如何？何況，你真的有信心勝過我身邊這位麼？”
段老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下巴圖：其貌不揚的長相，不高不矮的身形，精壯虯結的臂膀，波瀾不驚的眼神。段老闆嘆了一口氣，說道：“戴公子哪裡找的這麼好的刺客！段某自愧不如！”
“他不是刺客。他是個廚子。”
“廚子？”
“對，廚子。有時候也殺牛宰羊，做一些類似屠夫的工作。”
“人可比牛羊好宰多了。”段老闆又喝了一口酒，嘆道“人有時候也比畜生可恨多了。”
停了停，他接著說：“戴公子，你我有仇，現在又落到了你手裡，我自覺鬥廚子不過，現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過，你想從我這裡獲得丁點關於胡攸之的訊息，我勸你還是趁早斷了這個念想。”
阿成哈哈大笑，說道：“段老闆言重了，你是有身份的人，是個體麵人，我不會把你怎樣。我也知道，你是個錚錚鐵漢，寧肯死，你也不會吐露胡攸之的行蹤，你的愛人的行蹤。”
似乎沒聽清阿成說什麼，段老闆睜大了眼睛看著阿成。
“你沒有聽錯，你愛人的行蹤。”
段老闆冷笑不已，說道：“戴公子玩笑話了。什麼愛人，不存在的。不能因為我與胡攸之過從甚密，你就下如此論斷。一如我不能因為你與廚子交往甚密，就判斷你與廚子有男好一樣。”
“話是這個理。但你我皆是聰明人，又何必在這裡打太極。所謂‘只要留心，沒有什麼事是小事’。是與不是，你我心裡跟明鏡似的。”
“‘只要留心，沒有什麼事是小事’，這話是我教給小樓的。”
“然後小樓又告訴了我。”
段老闆喟然長嘆，說道：“到底是小樓告訴你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現在！”
“現在？”
“對。以前只是猜測，現在可以確定。”
段老闆一愣，苦笑道：“只要留心，沒有什麼事是小事。好一個楊小樓，好一個戴哲成！不過知道又何妨，我與攸之無愧天地，又何懼莘莘眾口！而且，即便如此，你也休想從我這裡探聽到絲毫關於攸之行蹤的訊息。”
阿成點點頭，說道：“是的，我知道。不過我並不是想讓你告訴我胡攸之的行蹤。你之於胡攸之，就好比樹林之於飛鳥，港灣之於遊船，飛鳥終要投林，航船終會進港。胡攸之會來救你的，他會來找我的。”
“他不會的！攸之精於算計，他明知是個陷阱，一定不會自投羅網的。”
阿成搖搖頭，說道：“他會的。沒有人比你更瞭解他。精於算計也罷，冷漠無情也好，不過是表象而已，不過是欲蓋彌彰而已，不過隱藏他內心熾熱的情感而已。胡攸之會不會來救你，你我心中都跟明鏡似的。”
段老闆想了想，突然罵道：“愚蠢！攸之要是來救我，那就是個碩果僅存的蠢貨！”
巴圖上前，給段老闆把酒杯滿上，段老闆一飲而盡，酒杯複又滿上。
“人們尊敬我，人們害怕我，皆稱呼我為段老闆，只有攸之會叫我玉貴。”
段玉貴出生在山西平遙，自幼父母雙亡，他跟隨姐姐長大。因為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他和姐姐二人做百家工為生，吃百家飯長大。
後來，姐姐嫁給了素有“皇商”之稱的一名“晉商”。說是“晉商”，其實他姐夫不過是組織人為清軍運輸草料、牲口等後勤物資，掙個辛苦錢而已。那時還是雍正爺在位，大清與衛拉特邊境常有摩擦、戰事，販運糧草前往衛拉特前線很是辛苦，段玉貴跟隨姐夫風餐露宿、爬冰臥雪，勉強維持一家生計。再後來，大清與衛拉特經歷和通泊一戰後，簽署了和平協議，邊境不再需要大量的物資，他和姐夫也就沒了事做，商討之下，他們在陝、晉地區做起了販運中草藥的生意。
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他們販運一批草藥路過陝西富縣的時候，被流民劫掠，任憑他們苦苦哀求，流民只是不聽，還痛打了他們一頓，姐夫還負傷臥床不起。段玉貴氣不過，尋到富縣。經打聽得知，搶他們貨物的流民是白蓮教眾。白蓮教眾人多勢眾，段玉貴打算先暗中觀察看看再說。
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大感暢快。富縣的一戶地主，僱傭鏢局的人，拘捕了一批白蓮教的人並關押在縣衙。白蓮教的二師兄帶人前往理論，自稱是神將下凡，不想卻被縣衙的武師一刀劈做兩段。
後來多番打聽之下，他得知一手操辦這些事的，是富縣胡姓地主年輕的兒子，胡攸之。仰慕之情油然而生，段玉貴同時覺得與胡攸之同仇敵愾，成為朋友也未可知。
他去拜訪了胡攸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胡攸之。胡攸之面目清秀，衣著恬淡清雅，雙手白淨修長，近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他向胡攸之表明了來意，胡攸之無可無不可的回複著他。胡攸之說他想找個白蓮教高層的印章，問段玉貴能不能想辦法弄到，他說當然能。
除了意圖合作外，段玉貴更是想證明他自己。胡攸之可有可無的態度，讓段玉貴感覺備受打擊，他想讓胡攸之重視自己。
事情突然起了變故。白蓮教燒掠了胡家圩子，胡攸之全家，除他本人外，悉數被殺。段玉貴帶著印章火急火燎趕到胡家圩子，看到了胡攸之。
沒有家破人亡的呼天搶地，沒有舉目無親時的哭哭啼啼，胡攸之平靜的向村民探聽事情詳細的經過，並取下來被掛在高牆上的父親的頭顱，收殮了被燒的炭黑的家人屍首。全程胡攸之靜如止水，彷彿家破人亡的是別人家，他只是個看客似的。
然而，從胡攸之平靜的眼神中，段玉貴卻分明看到了無可名狀的痛苦，以及無以訴說的憤怒。那一刻，他真想抱住胡攸之，讓他伏在自己肩上好好痛哭一番。
段玉貴誠摯的告訴胡攸之，說他可以協助他報仇。胡攸之看了看段玉貴，同意了。他沒有讓段玉貴留在他身邊，而是讓他入了白蓮教，他說這樣更有效用。
其後，白蓮教在官軍的圍剿之下，逐漸式微，最後3千人困守富縣縣城。官軍沒有攻城，只是圍困而已。段玉貴知道，圍而不攻，並不是出於官軍怕損兵折將，而是出於胡攸之的憤怒。他要把富縣縣城變成人間地獄，而這3千白蓮教眾則是地獄的祭品，更是他一家人的殉葬品。
困在城裡，段玉貴亦無法逃脫。城中沒有了糧食，他們開始抓野貓，捕老鼠，然後開始吃樹皮。後來連樹皮也沒有了，有人開始偷偷摸摸的吃屍體。後來，饑餓難耐的人們逐漸擺脫了道德的約束，開始正大光明的吃屍體，蒸煮燒烤，人類屍體在饑民面前和動物的也沒有什麼區別。
“我不能死！我要活著出去！我要見胡攸之！我要向他證明，他小瞧我了！”段玉貴暗下決心。
他加入了吃屍體的隊伍。事實上，能活著的人，都是靠吃別人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