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死期不遠了。
但陶盼蒂停手了。
她懷孕了。
丈夫因而對她停止了暴力,全心全意等待著這個孩子的降臨。來府中的大夫告訴他們這是多胎,陶盼蒂有那麼一刻,甚至以為是兩個困在她回憶裡的妹妹回來,讓她贖罪了。
她幻想過和睦的生活,孩子繞膝,卻終究沒那樣的福氣。
不知是否是年少做的惡找上了門,抑或是陶父這一脈的詛咒,陶盼蒂産下的兩個孩子,意外地同兩個妹妹一樣,是連體。更為恐怖的是,這兩個讓她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的龍鳳連體,竟然是從頭部開始的,上天甚至沒有給他們爬行的機會。
丈夫在大驚與憤怒之下,拿陶盼蒂出氣後,找來了道門人,在陶盼蒂極力的阻止下,將兩個孩子從頭顱處一分為二。
被丈夫寄予厚望的男孩因為腦子生得畸形,全然靠雙生的另一個維持著呼吸,在不知情被分開的情況下當場死亡。
活下來的女孩被暴怒的丈夫狠狠摔在地上,呼吸微弱。
陶盼蒂那樣努力地抱著這個孩子照顧了一整夜,還是隻能看著懷中的嬰孩斷了呼吸,一點點冷卻下去。
到了天亮,她收到一紙休書,被勒令第二日滾出府中。
陶盼蒂慘然地笑著,向丈夫平日的吃食裡下了一劑猛藥。
這藥並不會傷及他的根本,但會勾起早年積累的所有虛弱病症,迷濛他的神智。而這個情緒不穩定,暴怒的男人晚上在書房中辦公時,若感受到不爽,在神智錯亂下,必然會大發脾氣,將桌上的一切掃幹淨,推到所有東西。
那時候,桌上那盞陶盼蒂早些年收拾時,放置的油燈便是最好的殺人利器。
怕火燒得不夠旺,她甚至還向書房內外早早撒上了油水,多年來,從未斷絕。
沒等夜幕降臨,陶盼蒂便提前帶著自己的東西,乘著馬車被休回府了。
她來時空空,走時也不過多了兩個孩子無名的牌位。
不久後傳來丈夫書房走火暴斃的訊息,陶盼蒂成為寡婦、獨母,被所有人同情。
但她卻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女人並不弱於男人。你看,她悄無聲息殺死了壓在她身上,喘不過氣的“枷鎖”,全身而退,也不過是這樣容易的事情。
她有足夠的耐心、淵博的學識,可她只能困在宅院的一角,接受所有人的責難,成為父母對弟弟寵愛的墊腳石。
只因為她是個女人。
女人合該賢良淑德,端莊大方,要忍下丈夫的一切,要勤儉持家,要告訴自己,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有這樣,才是一個合格的“好姑娘”。
滿腹謀略,飽讀經書的女子入不了官帷,身懷技藝,英氣斐然的女子上不了戰場,她們只能被困死在宅院,做著看不見頭的嫁人的夢,聽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掉牙言論……
這多荒唐啊。
陶盼蒂笑著,動手誘哄自己的弟弟犯錯,逼迫父親舉家搬遷,承了“道門友人”的情,來到一方寬闊的宅院。
她在報複,雖然報複的最後,她依然擺不脫這些荒唐的壓迫,只能被迫隨波逐流。
陶盼蒂跟著父親從城內到偏遠的城外,又入了宅院。
她知道,這輩子大約就得從一方宅院困死在另一方宅院了。但世道對女子太過嚴苛,她無處可逃。
聽說宅院裡都是比她年幼,什麼都不會的姑娘,於是陶盼蒂又準備了見面的禮品,妄圖給這些姑娘一些外面的慰藉。
幸運的是,她也從這方宅院裡得到了慰藉。
不幸的是,這方宅院也是一場笑話與陰謀。
而她,不過是這場陰謀裡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道法的玄妙是另一個維度的沖擊,全然不是普通的陶盼蒂所能對抗的。她所有的垂死掙紮就像是以卵擊石的笑話。
故事的最後,自認作惡一生,如履薄冰的陶盼蒂第一次違背了求生的意願,將自己養大的“妹妹”推了出去,也將纏繞一生的夢魘一同推了出去。
她凝望著樹林的深處時,想著,人間這樣累,下輩子要是再做女子,一定要從方方正正的宅院裡逃出去。
哪怕是折翼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