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動也不動,兩眼緊緊盯著桓若卿,王天寶三人說話,一句沒入心,卻也聽到怪罪怪責幾字,忽然啊啊啊大叫,以頭扣地,腦袋磕在尖石上,尖石粉碎,頭也磕破了血。頭在地上連撞數十下,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口血飛濺,悔恨交加,叫道:“都怪我,不怪你們,都是我不好!當時我在她身邊啊,我離她那麼近,卻無能為力,無能為力…”抱頭痛哭,眼淚滾滾而下,灑在石縫中,朦朧之中,又似看到先前不堪回憶的情景,怒吼道:“三界之氣,這等害人的東西,我要它作甚!”猛地扯向自己肚皮,狠抓狠撕,要將丹田中的真氣全部抓出。
眼見沈夕抓得翻皮見筋,再容他自虐下去,桓若卿沒救活,他倒先陪上性命。王天寶二話不說,大步向前,一腳踢在他腦袋上。沈夕呆了一呆,神智略有清醒,可這腳使足了力氣,陡地一懵,隨之昏倒。
王天寶道:“這混小子,搞不清楚狀況嗎?”轉而向桓煙道:“你也累了,讓我試試。”
桓煙說了聲好,退居其後。王天寶閉上眼睛,緩緩運掌,掌心輕輕貼在若卿後背上。霎時之間,只覺桓煙輸的真氣在她體內遊走竄動,無一絲流入經脈之中,驚愕不已,望向桓煙。
桓煙道:“真人但試無妨,若連你都沒辦法,我們幾人更難救活她。”
王天寶鄭重的點了下頭,再次運功,這次他祭動了畢生功力,只要能救起眼前的娃子,功力全廢又何足為惜。葉知秋秦無極兩人也圍坐上前,各自推掌在桓若卿左右。三人真氣,毒功、道功、玄功各有千秋,在這期間,竟而無比默契,均維持在同一強度,互倚互佐,牽引共濟,哪還有半分爭鬥之心。
幾人輪流相救半個時辰,已感氣盡力竭,始終無法將桓若卿體內的三界之氣驅除。桓煙嘆道:“罷了,罷了,天意如此,各位不必強求,由她去吧。”她雖鎮定如常,可話中的悽苦之意,幾人又怎聽不出來。
此時沈夕已然醒了些許時候,不忍打擾,靜坐而視,見桓煙罷手,胸口猛地一滯,彷彿自己心髒也停止跳動一般。手在地上抓一步,爬一步,來到桓若卿跟前,再不錯目。
桓若卿嘴角仍掛著笑意,想必那光芒刺中她時無痛無苦吧,沈夕這般想著,不禁又落下眼淚來。摸向她臉頰,俏美的臉上疤痕依舊,那是被胡玥的九夔抓傷所致,以往之形一一浮現於眼前。他拿出大長老給的方盒,輕輕掀開,拭去手指血跡,把藥膏塗抹上去。每抹一道疤痕,心裡似紮一刀,藥膏塗抹幾次,都被他眼淚沖洗滑落。
只聽桓煙靜靜的道:“痛苦,永遠是人性中最難以剋制的東西…”
沈夕一臉茫然,不自覺地轉看桓煙。桓煙自顧自說道:“痛苦是什麼,痛苦來自何處?是強大的敵人?是糾纏不清的感情?是懊悔愧疚的自責?還是對明日無法知預的那分恐懼?我桓煙生自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家庭,也該享受世間所謂的家人關愛,然而…那終究只是庸俗之見。沒有誰可以保護你,也沒有什麼人能給你必定的承諾,你想得到的,別人永遠給不了,你痛苦一輩子,妄求得到一切,最後終會一無所有。痛苦本源,是自己貪欲的肆意放縱,痛苦之根,是自己無止境的討要索求。它只有兩個字,其時也不過兩個字,你不去想,不去理會,它也就不是字,只是虛幻的想象罷了。沈夕,世上是沒有痛苦的,你之所以感到失望、絕望,是你自己心甘情願要承受這一切。放開她吧,桓若卿已是一副軀殼,我們所有人,死之後,都將回歸本初,本初那兒,是絕對沒有痛苦一詞的。
沈夕默默道:“痛苦…是我自己選擇的?若卿離我而去,我就該這樣放棄,這樣放手?不行,我做不到,我是人,不是神仙,她死了,我也絕不願再活下去!”擦幹淚水,又給若卿塗起藥膏來。
他小心翼翼,仔仔細細的抹著每一處,只盼桓若卿突然醒來,睜開眼睛再罵自己一回。當手指拂過若卿臉龐,隱隱察覺她體溫已有些許溫熱,忽地跳起,叫道:“她醒啦,她醒啦!”
桓煙王天寶等人喜出望外,均覺不可思議,葉知秋在桓若卿脈搏上一搭,也覺察到她心髒在微微跳動,已有活轉之象。桓煙道:“莫非我們的續氣奏了效?”葉知秋沉吟片刻,一搖頭道:“不是我們,是無極兄弟一個人!”王天寶奇道:“那是什麼道理?”葉知秋道:“無極兄弟的毒功能於瞬間致人死命,卻也能啟用一個人的心跳,眼下她脈搏恢複,只是身體機理有所反應,人…還是死的…”
葉知秋是修真界,眾人由不得不信,心裡燃起的希望又跌回冰點。秦無極忽道:“沈夕,我交予你的那東西可還在身上?”
沈夕怔怔道:“秦先生交給我的…是什麼…”秦無極道:“當時白隨風也要搶那神物,你忘記了?”
沈夕以為他有了救人之方,又喜又急,不料竟忽而轉問自己,渾渾噩噩之中,除了和桓若卿同行發生過的事,其餘哪有心思去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秦無極道:“是定…”沈夕脫口而出道:“定滄生!”秦無極道:“在不在你那裡?”沈夕不疊的點頭。秦無極道:“這便好了,有這神物,或許能救她一救。”
王天寶葉知秋桓煙聽到定滄生三字,均是一怔,心中雖都有很多話要問,也知眼前不是時候。沈夕正待祭出藏於掌內的神珠,秦無極道:“且等上片刻,我先打碎這姑娘的全身經脈。”
他語氣輕描淡寫,眾人卻無比震驚。葉知秋道:“打碎全身經脈,那更加難以施救了。”秦無極道:“葉兄所言對極,不過定滄生正是為此而呈現於世。白隨風他們只知這神珠能令人長生不老,卻不知還有續命接筋的妙用。我打碎這姑娘經脈,釋出那三界之氣,再以定滄生重塑她身,以毒功啟用她經絡…”
他話未說完,王天寶手掌一拍,叫道:“妙啊!妙啊!也只有你這南疆大毒宗才能想到這個主意!我們已無能為力,這不是法子的法子,也成了目前唯一的法子!”
秦無極道:“還請各位站後一些,莫可出聲。”王天寶葉知秋桓煙沈夕四人當即後退數步。秦無極扶起桓若卿,側對向她,兩掌一合,陡地拍在她前胸後背上。但見他掌中灰色真氣磅礴發出,方圓數尺內,所有礫石皆腐朽炸開,整個人宛如一尊死神。桓若卿被他掌力一激,頭頂冒出縷縷灰氣,身軀一軟,腦袋垂落下來。
便在此時,秦無極騰出左手,伸向沈夕。沈夕飛身上前,右掌貼在秦無極左掌上。那定滄生自沈夕掌心傳至秦無極掌心,又從秦無極左掌傳至右掌,輸進桓若卿後背。時過半晌,忽見桓若卿額頭飛出一絲黃光,沒于山野之間,可秦無極功力漸漸竭盡,竟無力激動桓若卿修複已全的經脈。
這等危機時刻,忽覺一股渾厚巨極的真氣從左掌傳來,正是亟需的純正毒功。秦無極大喜,望向沈夕,沈夕正全神貫注運氣,無暇前顧。秦無極暗驚不已:“幾日不見,這小子毒功竟強到這步田地,已不在我之下!”待感覺桓若卿心跳如常,這才罷手,原地靜坐,已是氣喘籲籲。
沈夕扶住桓若卿,呼喚她幾聲,伸指在她鼻前一觸,叫道:“有呼吸,有呼吸!”
桓煙道:“讓我看看。”抓過桓若卿手來,輕輕搖了搖道:“若卿,若卿,睜開眼看看姑姑。”桓若卿眼睛微閉,笑容依舊,始終不作回應。
王天寶道:“莫非她睡著了,需靜養幾日?”
葉知秋一直思索不言,這時問道:“她死去多少時候了?”
桓煙道:“該有一個半時辰。”葉知秋嘆聲道:“一個半時辰…桓教主,一個半時辰,人的靈魂會怎樣?”桓煙抓著若卿的手陡地頓住,整個人僵在那裡。
沈夕急問道:“究竟會怎樣?究竟會怎樣?”葉知秋道:“人死後半個時辰,意識仍存,那時恐怕她還能聽到我們說話,不過…現在她的靈魂早已不在,到底在哪裡,我也不知,她只是一個軀殼,和死沒有兩樣。”
沈夕啊的大叫,身子猛晃幾晃,幾欲昏倒,悲痛之下,口中噴出血來,喃喃道:“不是活了嗎,不是活了嗎,有呼吸,有心跳,和正常人沒有分別,你怎還說她死了?”
王天寶拍了拍沈夕肩膀,低聲道:“葉城主所言屬實,只因大家救人心切,都沒想起此節。”
沈夕道:“我不信,你們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啊,這是一場夢,一定是場夢,我還沒醒吧,若卿一定陪在我旁邊等我醒來…可這夢又怎如此真實,我來試試。”驀地伸出手來,拍拍拍拍,猛打自己耳光。
王天寶見他如此,只有苦嘆。沈夕猛力抽打自己,片刻間雙頰高高腫起,嘴血橫飛。他打不醒自己,更是悔恨難當,二話不說,抱起若卿直沖出去。王天寶叫道:“臭小子,你到哪裡瘋去?”沈夕充耳不聞,只是拔步飛奔。
也不知奔出幾十裡路,也不知奔到了何方,放下若卿,呆呆的看著她俏容。不到一天前,兩人還說說笑笑,追追打打,那是何等逍遙自在,如今耳邊雖能隱隱似聽到她的話語聲,卻也知過往早已虛幻成空。靜靜依偎在她身旁,握著她手心,忽覺天地間所有事情都無關緊要,只願一輩子這樣陪她長坐,不知不覺,淚流滿面,趴在她身上縱聲大哭。
此時太陽早已升起,晨氣正濃,淩絕頂上霧影斑駁,悄然寂寂。沈夕哭了一陣,心中的悽苦悲傷發洩了出來,抱起桓若卿走到崖邊。若卿已去,他久久不能釋懷,靜下心來想:“若卿不在了,我也跟他一起走了便是,只願這崖深不見底,能再多陪伴她些。”撲身縱下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