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臉微紅。
又點了清湯蘿蔔,蔡良將選單子遞還阿玲:“便先這些吧。”
等待上菜的功夫,蔡良喝口飲子,轉而打量起店內佈置。
店裡裝潢簡單,質樸的白牆木桌椅,天冷了,門口鋪了深色地衣,兩面牆上都有掛畫,都不是名貴畫,看起來像是店家隨筆,工筆橙黃橘綠、淡淡水墨村居,風格大不統一,昭顯主人的隨心所欲,竟然有種雜糅美。
周遭熱鬧的喝酒聲沖淡了外頭風聲蕭蕭,後面傳來鐵鏟和鍋底碰撞清脆乒乓聲,光是聽著就能想象出廚房裡熱火朝天的動靜。
蔡良回想起方才看過的選單,也是新奇,竟不以蒸炸煮燴等烹調方式來分類,而是每道菜以二十文為尺界,其下又按葷素分類。
蔡良越琢磨越覺得這法子好。
此前他編撰《汴梁食單》,先入為主地按著當下酒家慣常的分類方式,粗簡將酒菜分成了煎、炸、煮、烤、燉、燜、燴、炒等八大類,可越往下寫,越覺得亂糟糟。
街頭市井十文錢的肉餅如何能與樊樓價值十金的炙羊肉相比?既對不起燒餅的價錢,也對不起炙羊肉的庖廚。
若按此小娘子的法子,先以價錢貴賤區別,在同等價格下,再分葷素、五味,再做比較,豈不公平公正得多?
矛盾了幾天,思緒豁然開朗,蔡良此時已沒了喝酒吃飯心思,一心只想趕緊回去從頭修改,可飯食已經端上來了。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壇子還沒揭開,先有股子香氣使勁往鼻子裡鑽。
先上來清湯蘿蔔,說是清湯,卻並非白水煮,而是撇去油花浮沫的雞湯,就跟後世上湯白菜一個意思。
當然虞蘅沒有國宴大廚的手藝,能將雞湯吊得清澈如水,但一眼瞧過去,也是清清亮亮的,煮到半透明的蘿蔔絲窩在湯裡,白玉翡翠般漂亮。
蔡良先用勺舀一口湯喝,嗯,蘿蔔入了味,汁水豐足,甜!
剩下幾道,也都各有各好。
崧菜燉蹄膀佔據了桌上主心骨位置,奶白湯上飄著點嫩蔥,蹄花燉得筋爛骨酥,裡面加點豆子與菘菜,用羹勺去舀,都已經爛糊了,舌頭一抿就化,崧菜也沾了肉味,鮮濃得很。
再次吃上虞蘅做的豕肉菜,還是下等的蹄膀,蔡良仍忍不住感慨,竟有人能將豕肉煨得這般好味……
雉雞經快火明油,香氣嗆辣濃鬱,色澤也紅豔豔的好看,吃起來還有花椒的麻。
香豆幹筋筋軟,沒甚麼鹵味兒,臘肉被煸出肥油,只用點蔥爆香,連鹽都不用放了。
蔡良原以為足足四道菜,自己定是吃不完的,但吃進嘴裡才發現其實分量並不很多,不知怎麼,擺在那盤子裡時就覺得好看,看著也多。
他與從前吃過的腳店比較,發現虞記的盤底微微凸起,盤沿尤其淺,與別家不大一樣,或許是這個緣故。
這小娘子……蔡良失笑搖搖頭。
倒不是說虞記偷工減料,畢竟定價還要與庖廚的手藝、背後花費的心思與功夫有關。
看別桌客人,多半都是下酒吃,吃得很悠閑滿足,自己卻棄酒加飯,吃得肚皮滾圓。
蔡良吃好了,沖阿玲招招手,示意結賬。
阿玲嘴上功夫一般,算賬卻很利索。
蔡良瞥見她在紙上寫些奇怪的圈畫,一下便將酒菜錢給算了出來,不由得好奇:“這是你自己想出來法子?”
阿玲靦腆一笑:“這是我們小娘子教的。”
蔡良感慨:“你們娘子可在?我也算是她舊識了,何不出來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