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情敵,來日的助力,段鬱兢兢業業助他掃清冊立太子妃的障礙,那當初的一拳之仇可以一筆勾銷。
越棠沖他伸出手,“太陽落山了,別站在風口啦,小心受涼。”
於是相伴著往後院屋子裡去,用過晚飯,看暮色四合,月綴山間。夜風漸凜冽起來,關嚴窗門點上亮堂的燭火,聽窗下嗚嗚作響,執手閑話翻書,平實而溫馨。
溫暖催人困......越棠打了個呵欠,瞥一眼更漏,太子殿下精神這麼好的嗎?越棠推了下他,“你再不走,城門該關了。”
太子似乎大夢方醒,“竟這麼晚了,看來是趕不上了。”
越棠驚問:“那怎麼辦?”
太子輕聲嘆氣:“今晚孤在前面的廡房對付一下吧。”
讓太子殿下與內侍一起去擠大通鋪?這像話嗎?他絞盡腦汁思索的模樣一點也不高明,越棠一眼就看穿了。
太子還在裝模作樣,“你的寢居在東邊,那孤去西次間吧。”
“我的箱籠很多,西次間裡都堆滿了,沒地方給殿下睡。”
反正就是心照不宣,也不必說什麼“在外間榻上為你上夜”這種話了,心貼著心的兩個人,最後自然而然地擁到了一起去。
這件事有無窮的吸引力,初次留下的不完美,有無窮的長夜可以慢慢補足,顛來倒去,這回她佔了上風,一撚柳腰韌勁竟那樣足,生生不息地搖擺著,底下人也嘗到了分崩離析的滋味,口不擇言地讓她慢些。
“越棠......”動情處,她的閨名在唇間反複氤氳。
然而她嬌叱著拍打了他一下,“不對,重新喊。”
太子知道她想聽什麼,他也覺得不習慣,這種時候果然還是王妃更對味。可總不能一輩子喊王妃吧,那像什麼話......太子混沌的頭腦裡好容易撥出一絲清明,“太子妃......”
哦唷,好像也行,越棠滿意了,奴與太子妃的好戲輪番上演。
他們之間的緣分太過扭曲,旁的愛侶情濃時大抵用最柔膩的稱呼,可他們卻連名字都喊不出口,非得用官稱助興。可能是史上最卑微的太子了吧......氣喘籲籲間他想,不過沒關系,她很喜歡,他就樂意。
就這樣,越棠在後山的小院裡紮下了根,太子每日在東宮與太和宮之間奔波,兩人就這樣欲蓋彌彰地來往著。
反正日子很自由,想家了便進城去周宅看父母,長公主也常上來與她作伴,後山很大,天氣好的時候便徜徉在山水間,連院門前的梨園都能看讓她好久,鋪天蓋地的黃葉,在秋陽中拼湊出深淺斑駁的色譜,她滿心期待著春日裡梨花飛雪的盛景。
每一寸光陰都是明媚的,越棠幾乎覺得就這樣與太子小來小往也很好。
一日太子問她:“你想不想見宋希仁?”
他若不提,越棠都快忘記這個名字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定罪了嗎?”
鄞州之亂背後有宋希仁的推波助瀾,在溫泉宮時,他行刺太子未遂,之後被押解至京城受審,作為興慶宮企圖謀害東宮的重要人證。他若供認不諱,想來逃不過死罪。
然而太子說沒有,“孤還想用他。”
宋希仁行刺太子那日,越棠趕到時已是最後關頭,她沒聽見宋希仁的剖白,因此並不知道宋希仁與東宮之間的恩怨。朝政她不過問,因而疑惑,“殿下想讓我去勸他?”
太子不置可否,“他一心求死,孤雖想用他,卻也無法讓他重拾生志。你沒有疑問想要問他嗎?他若死了,就再也問不到答案了。”
他沒說實話,越棠一哂,暫且不去揭穿他。點頭說那就見見吧,“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不知道也沒什麼,但殿下似乎很想讓我知道,那我就勉強知道一下吧。”
越棠沒去過監牢,事前做足了心理準備,結果東宮翊衛卻沒送她入城,而是往郊外越行越遠。一望無垠的田野上,馬車在一間茅舍前停下,門前的籬笆牆七零八落,響晴的天,秫稭都散發著一股腐朽味道。
翊衛上前推開門,越棠愣了好一會兒才敢往裡走,屋中倒尚好,桌凳齊整不見蒙塵,沒有異味,卻也沒有人味。她轉了一圈,才在西牆下發現一個幾乎與屋子融為一體的身影。
明明不在監牢,但他主動把自己關了起來。
“宋希仁?”越棠試探著喚了聲。
牆邊的人抬起眼,視線遲遲聚焦,黑白分明的眼眸裡閃過幽微的星火。越棠幾乎認不出他了,倒不是囹圄生涯讓他形容枯槁,他不過瘦了點,面貌依稀如舊,但周身的氣質卻截然不同了。從前的秘書丞永遠從容,言行舉止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現在像是脫了一層名為“風儀”的骨,怠懶一絲偽裝。
“王妃怎麼來了。”他聲音沙澀,彷彿久不開口。
越棠沒去同他論名號,也沒有拯救他的想法。這種心裡懷藏許多秘密的男人是聽不進勸的,他們蔑視世上所有人,在他們的眼裡,自己的使命天上地下第一重要,旁人不是無知的螻蟻,就是暖房裡的嬌花,反正誰也不配與他們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