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戰鼓點點如雷,遙傳萬裡入天都,化作笙歌樂舞響徹玉殿
一統天下實是大事,可為著北野戰事,賀宴一推再拖,今兒借了春日宴的派頭,實為犒賞京城眾臣
大殿之上歌舞昇平,新老朝臣互相恭維,推杯換盞間瓊漿欲灑、笑語嫣然
昭統帝不過三十幾的年紀,正值壯年。縱是病疾纏身,也蓋不住眉間喜悅。謝書善高坐金臺,手中玉盞微抬,下首兩側王侯朝士起身行禮應和,感戴天恩
靖都告破已有一段時日,普天同慶的日子北野遽然天降兵燹。然而身為大功臣的謝延藉此耽延回都日程,率兵返複北野,途中掉馬上行樊州,跟上了押送輜重的隊伍
兵部上下都是些老滑頭,下派監察的太監也不是省油燈,一路上難免掐尖矯作。領隊的官職不小,卻也只好供著宮裡派的人,仍是惹起不小摩擦
謝延一來如同帶了場及時雨,澆滅了背地的明爭暗鬥,那自詡敬承聖意的老太監不敢繼續造次,押送途中安分了許多
行程已有兩月又餘,兵至雀喬,又分為兩支。謝延身兼巡守外城西屏防守的職責,領著一小隊人馬計劃經雀喬入西屏主城。他沒讓楚津跟著,一則提防押看輜重途中生事,二則楚沉沙與其父子二人分別已久,楚津早些回去,也好作慰籍之情
巡守的差事本輪不到謝延,可他推拒昭統帝暗命返都的令,謝書善這一番不過稍作敲打,為的就是絆住他去往北野的腳步。可他平時混慣了,此次陡然領命乖乖馬調西屏反讓謝書善覺得驚奇
謝延日夜兼程趕馬疾行,別人只當他念北心切而不得,哪知道他穿梭在戾風裡,自有掩藏的私心
正是梨花漫山的季節,他趕得急,懂得兵貴神速的道理。縱使北野戰事有楚沉沙坐鎮,暫且用不到他,卻也不敢在雀喬多做停留,只想著看一眼便走
倏爾一陣窸窸窣窣,他聞聲抬起眼來,卻被漫山飛花驚住了步子。薄風捎來花瓣落他衣襟,似是故人飛思來
涼階沿上春無窮,恍惚青衫薄動
傾花如注,恰同當年山寺飄雪
花白蒙山,謝延驟而在春意闌珊間回過神,眼前惟有新光景,哪見舊顏色
他無言繼而上階,背影無端生出落寞。今日日子特殊,他不想愁眉擾了好寓意,卻也沒法強扮笑相
自宋觀棋昏迷不醒,他尋醫問藥難成之際,突地收到雀喬來的訊息。一無甚名聲的老和尚自稱為古烏族人,熟知各種疑藥奇毒,自請一試
那時是火燒眉睫,謝延就是再不願意輕易將人交付也沒轍,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總好過幹等氣絕
那老和尚也有點本事,幾番下來果真青白麵色好轉,可人仍然未醒。出家人不打誑語,只道須順應天意,不可強逞。謝延沒法,左右夾難,終是把人送過去
老和尚出於棲梧山,此山與謝延也有些淵源,多年前尋人無果,以至於鬱結在心,一個握劍執兵的人也拜信神佛。而替他解開擲簽的還是這位老禪,他從前不信神鬼一說,那老和尚說的寬慰話愛聽便也常來了,閑時見棲梧山生機渺渺,又親手栽下梨花
物是人非,謝延如今再至棲梧山,有別又無別於當初,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只嘆世事無常
他只期盼此行不會無果而返
“殿下……”
一道蒼老的聲音將謝延心緒拽回,抬眸便見著老和尚肩上挎著包袱,有順階離去之意
謝延稍許困惑,還未開口便聽老和尚又嘆又笑
“意誠而金石開……”老和尚自顧往下走,喟嘆道,“殿下上感蒼天……老衲可去了……”
說罷,老和尚平和笑視怔在原地的謝延,須臾垂首作別,側身走開了
滿山春色撩人,謝延似是支撐不住,被風刮紅了眼
山徑轉折處長階落步,素色衣袂卷揚,淡青衣襟前錯散墨發
春秋顛倒,飛揚簌簌落雪,如似白首
一眼猶經年,光過流時,容顏不改,逢遇如初
我見故人尤初識,故人見我應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