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躍進聽著張潔恨不得把一肚子的怨氣全都吐出來,忙沖張潔擺擺手說:“張潔、張潔,快別說了,讓他走吧。”
張潔站到一邊,仍在喊道:“走、走,怎麼碰上你們這家子人了呢。”
馬奎峰還沒睡,聽到張潔大聲說話,以為出了什麼事情,急忙跑出來,發現死者的大兒子手裡託著一包子東西,慌不擇路地從李躍進的病房裡出來,正好與馬奎峰撞了個滿懷,馬奎峰一眼就認出他來了,為什麼印象這麼深呢,因為“黑臉”這個外號就是專門為他設計的。他瞪著一雙憎惡的眼睛看著“黑臉”,那人抬頭一看是他,臉上還貼著紗布,沒敢說話就慌慌張張地向樓梯走去。
張潔的怒火還沒有消散,他沒等馬奎峰開口,就氣憤地說:“這就是那哥幾個的老大,給你們送錢來了,想私了。”
馬奎峰進了李躍進的病房,李躍進由於著急,臉色變得煞白,馬奎峰安慰道:“這種人犯不上跟他們著急,一開始打呀砸的,現在他弟弟妹妹抓起來了,又想花錢買通咱們,簡直就是小人一個。”
李躍進擺擺手說:“算了,他這是讓法律給嚇住了。”
馬奎峰說:“看來還是政府厲害呀,要不然他們還不知道鬧到什麼時候呢。”
張潔說:“這種人就應該好好教訓他們。”
馬奎峰見李躍進面色疲憊,說道:“李主任早點休息吧。”
李躍進說:“好的,你也休息好。”馬奎峰出去後順便關上了門。
張潔又在病房的衛生間裡用茶缸子接了一缸子涼水,往臉盆裡兌了一些,又挽起袖子用手在水裡試了試溫度,覺得有些燙,又往裡倒了一些,又用手試了試,覺得可以用了,把茶缸子放到了床頭櫃上,把臉盆端到了李躍進的床前,她說:“躍進,好了,我先給你擦擦臉。”她把毛巾泡到水裡然後擰幹,由於李躍進的頭上纏著繃帶,她就輕輕地擦拭李躍進露在外面的面部。擦完了,她問:“怎麼樣,舒服些了吧?”
李躍進說:“好多了,謝謝你,老婆。”
張潔說:“老夫老妻了,你以後謝我的時候還多著哪,等我退了休啊,我就專門伺候你和老爺子。”她把毛巾又在臉盆裡泡了泡,然後又把李躍進的手擦了一遍。她又用手輕輕地托住李躍進的脖子,李躍進兩只胳膊拄著床坐了起來,他慢慢把兩只腳耷拉在床沿上,張潔又在臉盆裡兌了一些熱水,讓李躍進把腳放在臉盆裡,張潔用手輕輕地給他在腳面上,腳脖子上,小腿上撩著水,一邊撩水一邊說:“燙不?”
李躍進感動地說:“不燙,正好。”當她說話的時候,他猛然發現,正在低頭給他洗腳的張潔,頭發裡閃著一根一根的白發,在熒光燈下顯得是那麼醒目。他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啊,如今三十年過去:“老了,我們轉眼間就老了。”
張潔聽他自言自語地說話,抬起頭沖他嫣然一笑:“你發什麼神經哪,老就老唄,那有什麼新鮮的,誰都會老的。”她給他洗完腳,用毛巾擦幹:“你先坐,我給你拿藥,吃了藥你好好睡上一覺。”她從床頭櫃上把護士拿來的藥包開啟,讓李躍進昂頭張口,把藥倒進他的嘴裡,又把杯子端過來,自己嘗一嘗杯子裡的水:“不涼不燙,正好喝。”他把杯子交給李躍進,喝完藥,李躍進把杯子還給張潔,張潔放下杯子,一手扶著李躍進的脖梗子:“來,躺下睡吧。”
李躍進看著她說:“我總是讓你伺候得這麼周到。”
張潔輕柔地說:“但願別在出現這種情況,真把我嚇死了,你剛剛醒過來,還需要靜養,早點睡吧。”
李躍進說:“好,你也早點睡吧。”
張潔說:“沒事,你睡吧,心內科有幾個重病號我去看看,一下就回來啊,你睡吧,啊!”說著張潔又把他的被子往上抻了抻,把脖子給他塞嚴了就出去了。
李躍進閉上眼睛,又回想起剛才那一幕,那王老大臨走時看著李躍進,可憐巴巴地說:“李主任拜託了,你一定要高抬貴手啊,不然我們會家破人亡的,李主任求你了。”他看到那張黑臉在急切中有些不知所措地扭曲著,那種扭曲是在一個人孤苦無助時,或絕望掙紮時的悲哀表情,是讓人看了不由的心靈震顫,繼而産生憐憫和同情,像一個人在滾滾洪水中掙紮的筋疲力盡,很快就要被洪水吞噬時揮手求生的那種表情。李躍進不由的感到有些可憐他,他想如果自己做傷殘鑒定,結果是輕傷或重傷,馬奎峰是輕傷或是輕微傷,那麼他的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是要以故意傷害罪被判刑的,他的母親死了,兒子閨女被判刑,這對一個家庭是多麼的悲痛啊,王老大說的是心裡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家破人亡啊。他正想著,張潔回來了,他眯著眼睛說道:“回來了,科裡沒事吧?”
張潔見他還沒有睡,便說:“今天有幾個新住院的病人,其中有兩個需要做支架,有一個需做搭橋手術,轉到血管外科了。”他看了一下李躍進:“你還沒睡呀,想什麼呢?”
李躍進嘆口氣說:“嗨,我在想啊,這家人也怪可憐的,我們是不是放過他們一馬呢?”
張潔一聽就急了:“放他們一馬,虧你想的出來,他們忘恩負義,還故意打你的頭,常言說打人不打臉,還故意毀了馬大夫的容,這是什麼性質的事呀,你還想原諒他們,下次還不知道他們要傷害哪個大夫呢。我們上小學就學過農夫和蛇的故事,你看‘黑臉’那德行,都是他在幕後操縱的,一看就是個陰險的人,這種人可憐不得。”
李躍進又長嘆一聲:“可畢竟他們失去了母親,他母親從小拉扯他們弟兄幾個長大不容易,沒享一天福,老輩子的時候農村困難,他媽媽整天去地裡挖野菜養活他們,累出了一身的毛病,老了該享福了,他們都成家立業了,有錢了,想好好孝順他們老人了,可他母親卻突然走了。她的病是她們弟兄幾個從小到大累的,所以他媽突然離世,他們弟兄接受不了,才做出了過激的行為來。我們從另一方面看,這哥幾個也有孝順的一面,他們也可能在鄉下霸道慣了,一時沖動打了我們,換一個角度說,放在誰身上要是自己的親媽上午說話還好好的,下午就沒了,從感情上說,也是難以接受的。我們是交代過了,手術有很大的風險,可他們作為老百姓也不會想到一定會死的,更何況這是他們的親媽呀。”
張潔從小受老幹部家庭的薰陶,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讓李躍進這麼一說,心就軟了,她說:“聽候組織上處理吧,如今公安局已經介入了,院領導們正在給市領導施加壓力,要求必須嚴懲,以儆效尤。你又同情他們,這讓領導們如何是好呢?”張潔為難起來。
“我看情況再說吧,我總覺得有些可憐他們,特別是老太太去世了,給他們全家帶來多大的痛苦啊。”
張潔看看錶:“別想了,你剛醒過來,又馬上替人家著想分憂,你要是被打成植物人怎麼辦,我和世達怎麼辦,這不是同一個道理嗎?快睡覺吧,不想了。”張潔又重新給李躍進塞了塞被角,蓋嚴了被子,然後把燈關了。
李躍進閉上了眼睛,他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那可憐早逝的母親和自己那不幸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