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義寒垂眸往折本上看去,在刑部欄下,劉廷甫的大名打頭陣,其後跟著其他主事同僚的名字。在左侍郎的名字下面留有一塊空白,顯然是等著他這個右侍郎落款上去的。
鐘義寒當然明白他心中打的什麼算盤。刑部尚書年事已高,眼瞧著就要致仕,空出這個二品官位來。劉廷甫是想借機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臉,好往前再拱上一拱,近水樓臺先得月麼不是。
“可是劉大人,刑部聯名上書也該是蔣尚書牽頭,怎不見他簽名呢?”
劉廷甫咋舌:“嗐,還不是前幾天在禦前把盧閣老給得罪了,不好意思在禮部的摺子上落名。”
鐘義寒挑眉:“出什麼事了?”
“鐘老弟,你竟不知道?”劉廷甫對於鐘義寒訊息之閉塞感到十分訝異。
劉侍郎這個人,長了一副圓臉粗眉,看著是個忠厚模樣,但實則是個情報頭子。朝廷上不管是哪有點風吹草動花邊佚事,他總是頭一個能聞著味。鐘義寒時常感慨,莊衡不把這個人攬到自己麾下去,著實可惜了。
劉廷甫見他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便知道其是真的不知情,於是壓低聲音,將盧英在禦書房帶頭奏請皇上立後的事同鐘義寒講了,其中更不乏一些他自己理解的添油加醋。
鐘義寒越聽神情越凝重。
雖說冊立皇後的確是國之要事,但擺出一副不立皇後則不談海防的態度,鐘義寒是很不贊成的。
對於海防一事,鐘義寒一直持比較激進的態度。且他內心已做好了打算,待今年諸事漸上正軌,他便會上摺子自請外放到東南沿海為官,那裡才是他想施展身手的地方。
鐘義寒想,若是當時自己在場,管他對面是輔臣尚書,一定要與對方辯上一辯,絕不會讓皇上受那等窩囊氣。
可這個想法方一冒頭,鐘義寒又不由覺得心驚。景熙皇帝坑過他那麼多回,怎麼不知不覺的,自己倒與皇帝陛下穿進一條褲子裡去了呢?
劉廷甫自然看不穿面前這小老弟的心思,兀自感嘆道:“咱們尚書大人啊,還是忒要臉。你看人家工部呂尚書,也沒在盧大人那起什麼好作用,不是還該簽簽麼。要不人家能把尚書之位坐的這麼穩呢?壞事躲著走,好事往上湊,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做官吶,還是得靠臉皮厚。”
見鐘義寒對自己的風涼話沒什麼反應,劉侍郎不由得有些尷尬。他在鐘義寒眼前晃了晃手掌:“喂,鐘老弟,你就快簽了吧。有這等好事,不蹭白不蹭不是?”
鐘義寒看向奏疏上字跡不一的簽名,密密匝匝跟蒼蠅一樣。鬼使神差的,他回想起來第一回同皇上見面的時候。
那人懷中抱著個孩子,同自己說,找不到這小娃娃的爹也挺好的,這樣他娘至少就不會扔掉他了。
彼時鐘義寒只覺得那人有病,可如今回憶起來,卻咂摸出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來。
是那人與他的母親之間解不開的結。
鐘義寒喃喃自問:“這真的,會是件好事麼?”
劉廷甫萬沒想到找此人簽個字竟如此費勁,急道:“我說老弟,你到底在猶豫啥呢?”
鐘義寒將折本推回去:“劉大人,這字,我還是不簽了。”
何去何從,也當是由那人自己決定,他不想做這推波助瀾之人。
劉廷甫張了張嘴:“不是,為什麼啊?”
鐘義寒淡淡笑道:“下官生來性子孤僻些,這等熱鬧,也就不摻和了吧。”
劉廷甫眼中難□□出些失望之色。
畢竟他要鐘義寒寫的,不止是對方的名字,更是刑部的臉面,是要算自己的政績的。這下可好,尚書與右侍郎俱不署名,讓他這個左侍郎顯得太過突兀。
可他又知,面前這個人可是連錦衣衛都敢頂,自己必是勸不動他的。
劉廷甫只好將奏疏收好,拱手道了告辭,懨懨離開了鐘義寒的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