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上皇笑道:“可巧,當年寧複還也很合朕的心意。”
裴昭冷淡道:“是麼?只怕是父皇一廂情願。”
上皇目中?傷感一閃而逝,旋即,又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做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如何?看待,又與朕何?幹?”
裴昭道:“父皇冷心無情,倒是不知道什麼人能入你眼中?。”
上皇喟然搖頭道:“三?郎,你處處都好,就是太?重情義了些。我便教你個乖,天家無親,天家無私,天家更無情。”
他目光悠遠,不知想起何?事,淡然道:“當年寧複還鼎力支援,只不過是在諸位皇子之間,選了朕下注罷了。他既然敢上賭桌,就要承受滿盤皆輸的風險,朕不過是給他一個教訓而已……這世上,本就不能事事都如人所願。”
可當真是如此?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非當年元熙帝仍在,難道寧複還能逃過殺身之禍?
裴昭輕哂道:“所以父皇便想要除掉他。”
上皇詫異道:“朕何曾做過這種事?那是老寧王走了,他回家奔喪罷了,壽命有?數,生死在天……難道這也能怪到朕頭上?”
分?明昨夜裡已聽歸喜禪師說過,然而此刻聽上皇提起,猶覺刻薄無情。
若非上皇當年假意允諾,寧複還識人不清、為他所騙、信以為真,焉能安心歸家?恐怕當時便從阿翁手中?討了旨意,攜歸猗一道離去。
又怎會落得,天人兩隔結局。
他注目著顏容已經有?些枯槁的上皇,一針見血:“但你卻?故意把歸猗扣在淨居寺中。”
上皇一聲?哂笑:“難道你不曾把寧家那孩子扣在京中??”
裴昭淡淡道:“各地世子進京,不過徇舊例而已。”
“是麼,好一個徇舊例。”上皇端詳他神色,微微一笑,“難道你不曾想讓那孩子為臣為質,教寧複還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輕慢的語氣裡有種在握的篤定。
那樣的神情,裴昭不喜歡。
“父皇以己度人,莫不如是。”
他心道,難道他不願意放寧離離去嗎?昨夜滁水渡口,他已承諾可遣人護送。建鄴風狂浪湧,他亦不願少年捲入。可猶記得輕言別?離時倉皇神情,漣漣落下淚來,建鄴城中?並無一人可使他駐足。恍然間又想起歸喜禪師枯皺面?目,年邁僧人拼上觸怒天顏也要問上的那一句……
這一瞬時,心思浮雜,胸中?牽扯著痛,驟然間發作。裴昭一時難控,低低的咳了一聲?。
錯落燈臺,明亮光影,纖毫畢現,照出青年面?頰,蒼白而不見血色。
上皇聽了那聲?低咳,目光翕忽,終是嘆了一口氣:“三?郎,且歇歇罷,你還能夠有?幾年?”
那目光中?似有?疼惜,似有?憐愛,彷彿當真是年邁的父親,循循勸說著染病的兒子。可這之中?,有?幾分?真,有?幾分?假,便是他的這病……
溫言良語,不過是鏡花水月,皆是虛幻。若要觸碰,冰冷得尋不著半分?溫度,若要再?多?看一眼,便足以將所有?父慈子孝的幻想都戳散。
【不過是貓哭耗子的眼淚,最為虛假的慈悲。】
他的父皇,仁壽帝,是不折不扣的政治動物,冷漠多?疑,刻薄寡恩。肝膽相照的摯友,在他眼中?不過走狗工具,年幼稚弱的孩童,更是比草芥還低賤。
有?誰曾被他奉若掌珠?
裴昭淡淡的道:“冬至之後,朕便遣人去了雷州,教人探望了一番齊王。”他頓了頓,輕哂道,“倒是記錯了,如今哪有?齊王,不過是罪人裴旻。雷州嶺南之地,多?煙瘴蚊蟲,又有?濕熱惡氣,罪人裴旻從前養尊處優,不堪其苦,年時已病倒了三?回。聽聞他常常北望,每逢節令,都會感念父皇的恩情。”
他忽然拍了拍手,倏忽間,內侍無聲?步入,手捧雕花木盤。絳色絨布上,只見得一枚金澄澄的長命鎖,飾珠鏤玉,光彩熠然。
“這是齊王世子滿月之時,父皇親自賜下的,不知父皇還記得幾分??”
上皇面?色霎時一變:“你將他怎麼了?”
殿外忽然響起了孩童的哭鬧聲?,撕心裂肺,一聲?聲?的,極為揪心。
上皇定定注目於裴昭:“稚子無辜,三?郎,這可不像是你會做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