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條被濃密綠蔭蓋著的小徑,溫府藏書閣的全身終於露了出來。微亮的陽光穿過繁亂枝葉鋪灑而下,像是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灑了一大把白亮而透明的微小玉石。
寧諾止住腳步,望著那一扇半掩著的雕花窗扉,窗葉旁有位公子靜靜而坐,明亮的眼神全神貫注地流連在案臺上的一幅畫像上,一縷溫柔繾綣的檀香煙緩緩升起,繼而又在半空散失不見,整個畫面都是那麼的安靜,純美,讓人捨不得去擾亂。
“為何不進來?”江覆玉稍稍抬起眼簾,唇角漾著淡然的笑意,聲音沉緩而清澈。
他的笑與溫珩的很不一樣,除了都能夠撫緩寧諾異常敏感的情緒。溫珩的笑意,更多是一種溫暖的調笑,像一團熱烈的火焰席捲而來,讓你逃不開躲不了,只能任由這團熱火將自己整個包裹住,激起渾身的戰慄。而江覆玉更像是炎炎夏日淅瀝下著的小雨,值得欣賞,耐人尋味,但他的美好只是屬於他自己,與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寧諾突然回過神來,才想起眼前這位江大人有正事要找自己,面上閃過一絲懊悔之色,趕緊轉身進了藏書閣。
“坐。”江覆玉為寧諾折了杯茶。
寧諾有些緊張,也不知見到這種大人物該如何反應,自己這般呆愣著,一定讓他覺得很無禮吧。看著遞到自己那方的熱茶,寧諾一咬牙,俯身便對著江覆玉鞠了一個大躬,而後便端起茶杯一口氣喝到了底。
“咳咳……”寧諾手忙腳亂地放下杯子,白皙的臉頰被嗆得微紅,這茶也太苦了吧。
江覆玉還吃驚於方才行的那個超大禮,見她這模樣,也是十分無奈地笑了:“怎麼這般毛手毛腳的,不得不說,你與傾許,就是那個溫世子,你們還真挺像的,難怪能走到一起去。”
寧諾明面上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羞怯地笑了一笑,內心深處可就不滿了:我都這麼賣力地表達敬意,居然還要說我毛手毛腳,長這麼大殺魚賣魚,收拾家務還沒遇到過強於我的人呢,這些大人物果然都很難相處。
江覆玉接過寧諾手中的杯子,又為她換了杯清水,說道:“傾許也不愛喝這茶,也是嫌苦,他那人啊,更愛酒一些。”
寧諾低眸望了眼手中精緻小杯裡明淨的水面,心裡有些松動和愧意。低著頭端端正正坐著,雙手暗戳戳地從腰間取出紙筆墨,攤開置上桌,寧諾把自己額前散下來的發絲往外撥了撥,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微笑,表示願意配合一切正事。
“這個東西,是你的嗎?”江覆玉將一張方正端秀的手帕放上桌面。
看著桌上跟隨了自己數年的熟悉之物,寧諾輕車熟路般拿起它,放在太陽底下抖開瞧了一眼,就放在了自己身前。
江覆玉頷首,表示意料之中,繼而說道:“這東西,是誰給你的?什麼時候給你的?”
江覆玉問完這個問題,對面卻久久都沒有回響。
寧諾也很想回答他,但事實是,她已經不記得了。
“怎麼會不記得?”看著遞來的紙張上的文字,江覆玉眸中劃過一抹失望。
寧諾提筆寫道:“我失憶過,十歲以前的記憶都很模糊。”
“那你身邊有其它的親人嗎?”
寧諾想了想,寫道:“只有師父,但她不是大人要找的人,她也不知。”不知這張手帕的由來,只是說既然一直都在身上,就留著吧。
江覆玉輕咳兩聲,問道:“那你可有找過大夫,這失憶症,有的治嗎?”
“不知,看天命吧,或許在未來某個時刻,就全部想起來了。”又或者,就這樣渾渾噩噩一輩子,什麼也想不起來。寧諾放下筆,心間突然湧起一陣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