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牙對面尚還在吃五穀雜糧的這個漁夫,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待漁夫吃罷魚湯,雲牙對他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帶我上鄱陽湖如何?”
漁夫收碗的動作一頓,他的嗓音頗為低沉,聽不出情緒,“小民勸仙人還是莫要入湖。”
雲牙聞言劍眉一挑,“若我執意入湖又如何?”
雲牙此話說得輕浮,神色卻是異常的認真。
漁夫對雲牙的話不以為意,籲了口粗氣,將蔽體的衣衫扒開,表情有些凝重,道:“執意入湖,便就是此般下場,你還要這樣做嗎?”
雲牙仔細瞧了瞧漁夫身上細細麻麻、烙入骨骼的傷疤,全身皮肉,竟沒有一處是完好!透過那些傷疤,雲牙能夠想見漁夫生前受過的那些皮開肉綻的苦楚,定是極度痛苦難熬的。即算是仙人,經歷這些,恐怕也要去了半條命,更何況,這個漁夫生前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漁夫從雲牙的眼神裡找見了一絲黯然,搖了搖頭,轉過身去,“仙人,請回吧。”
“等等。”
漁夫為雲牙的話腳下一頓,便又為雲牙接下來的一句話,驚愕難已。
雲牙言語懇切地說,“還請先生帶在下入湖。”
雲牙敬他一句“先生”,便是極為欽佩他曾經遭受的過去。
漁夫點了點頭,說了四個字,“明日午時。”
雲牙正為他的話感到不解,為何要等到明日,卻聽他補充道:“夜不入湖,這是規矩。”
說罷,那人徑直入了內堂小屋。緣是半人半鬼,也是需要睡眠的罷。
……
翌日,雖已至正午時分,鄱陽湖上竟還是濃霧一片,不見天日。然而,令雲牙感到奇怪的並不是鄱陽湖上永恆不退的濃霧,而是漁夫依然帶了網上船。
本來,漁夫這一趟是為了專程帶雲牙入湖,雲牙是仙人,作為回報為漁夫變出八輩子都吃不完的魚,也是小事一樁,又何須帶上漁網多此一舉?
但雲牙也不曾多問,畢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又何必橫加幹涉。
待漁夫張羅完畢,小船才終於駛出湖岸。
漁夫船劃得極穩,雲牙坐在上面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顛簸,便是在小船距離岸邊越來越遠時,霧色漸濃。
這般濃重得霧色,雲牙活了數萬年也是第一次見到。越到濃霧深處,便越發覺得周身一股涼意入骨,空氣裡彌漫著刺鼻得腥味。這使得雲牙不禁摒息。
一盞茶,兩盞茶……也許已過去好幾個時辰,雲牙並未曾留意。
雲牙來此地之前,曾查閱過《道法會元·地薄》,對鄱陽湖的地形早已瞭然於胸。便因為這霧色過於濃重,漁夫的行進路線又過於蹊蹺,如今到底處在鄱陽湖的哪一處,雲牙已猜不到。
卻在這時,漁夫忽然停止劃槳。
雲牙有些疑惑地看向漁夫,“先生這是何故?”
漁夫淡淡解釋,“仙人稍等,小民尚有任務要完成。”一邊說,一邊張開早已準備好的漁網,他動作極為嫻熟地將漁網沒入湖中,又將漁網兩端以兩個木樁固定在船尾,“即便小民不帶仙人下水,張網這事小民還是得日日做上一回。”
雲牙朝他點點頭,又見他重新劃槳。
漁夫在鄱陽湖多年,自然有其生存之道。有些事不必問,有些事不須說。
小船兒繼續在霧中踽踽前行,風中才終於傳來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