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陳然精心挑選的圍巾此刻安靜地躺在我的案頭,我特意囑咐售貨員為它配上同色系的禮盒,襯上紅色的蝴蝶結,看去溫馨而雅緻。“在你最需要溫暖的時候,我一直在離你的心最近的地方”,一行鎦金小字鑲在淺灰的盒面上,鏤出淡淡柔光,叫人滿心歡喜,卻又不禁低下頭微微紅了臉。
不知陳大哥收到這件禮物時會是什麼樣子呢?他會喜歡嗎?他會戴上嗎?他會明瞭我的心意嗎?我在離他的心最近的地方呵,默默地擁著他,只願給他溫暖。
“小李,把這個拿給陳總,我出去一下”王浩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我的思緒,“他訂的機票”說完順手往我桌上一放,拿著一摞報告匆匆而去。
一張白剌剌的機票飄乎而至,上面豁然印著陳然的名字,還有航班的目的地——N市。殷紅的字型在我的眼皮下扭動著身體,如蟲蟻般密密匝匝跳躍,晃得人眼睛生疼。心中的柔情繾綣彷彿被生生掐斷,像極了窗外懸在枝頭的枯葉,搖搖欲墜,只一兩枝萎敗了的莖丫吊在虯幹上,只消一陣風便了無蹤跡。
N市,那是哪裡呢?我怎會不知,那是他的家所在的地方,有他的妻子,他的愛人,在等待著他一家團圓。
是了,春節本就是遊子當歸、闔家團圓的日子,這不過是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回家的機票而已。
它就那樣靜靜地攤在我面前,沒有一點聲響地,理所當然地宣示著它的主權,對我的杵然倉皇不屑一顧。望向案頭另一側的禮盒,那本來漾著縷縷曼意情思的淺灰此刻卻只透著頹喪,那火紅的蝴蝶結和粒粒心語,彷彿也失了光彩,只剩下礙眼的刺痛和生硬的留白。
我還能送給他麼?還可以麼?還需要麼?原來我仍是這般介意,即便前夜還信誓旦旦飛蛾撲火在所不惜,此刻也如雨中殘荷般不堪一擊敗下陣來。我終究是高估了自己!N市那麼溫暖,哪用得上這羊絨織就的圍巾!
我瞅著它們望了許久,直到眼角澀得發酸發痛。微微嘆口氣,我這一腔情思迴環竟是如春水東流了麼?虧得昨天還精挑細選反覆啄磨,沒成想最後竟連送出去與否都這般猶豫。如若我是喜羊羊該多好,此刻定是毫無顧慮滿心雀躍,只為那個心中的男子奉上一片真情。如果,如果,可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
手機鈴聲卻在此刻響起,掏出一看,竟是陳然的簡訊:“玥兒,我現在外面開會。這兩天你休息得怎麼樣?身體沒什麼吧?”
心下一暖,我的陳大哥,他總是這樣潤物無聲如春風拂面的關懷體貼,叫人無法釋懷。“嗯,挺好的,我沒事,謝謝你陳大哥”想了想又道,“陳大哥,你怎麼樣?那晚你也喝了不少。”
陳然的簡訊很快回了過來,“你大哥我是老江湖了,那點酒,沒問題”,“你放心”。
我的臉竟微微一熱,他是知道我的擔心了吧,所以才會特意叫我放心。他也是這般明瞭我呢,眼眶有潮氣泛起,一時竟有些悲喜交集,朦朧中彷彿看見陳然的清澈眼眸,正含著如春笑意對我娓娓低語,讓人心旌神搖動彈不得。
或許還是可以送給他這份心意吧?即便眼前的機票指引著他回家的方向;即便那紙薄薄的證書築起了抵擋一切覬覦者的銅牆鐵壁;拋開這所有的一切,他終究是我的陳大哥啊,在凱然這方天空下,他之於我,不再是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因為有他,我終是覺得在風霜塵世中再不是一個人蹣跚獨行。
為什麼不可以呢?可以的,李玥兒,就當是小妹贈予大哥的節日禮物,就當是感謝他對你的牽掛與照拂,這樣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何必在意他將去向何處,做何事,見何人?那本就是可以無關礙的事情,何必庸人自擾般複雜?你要相信,你的陳大哥收到你的禮物必定是高興的,那麼,做一件讓他高興的事情又有何不可?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希望他快樂麼?
去吧,李玥兒,簡單一些,勇敢一些,或許你也會更快樂。
我的手漸漸移向案頭的禮盒,那精心修飾的蝴蝶結彷彿也閃爍著希冀的流光,渴望被傳遞到它本應的去處。“在你最需要溫暖的時候,我一直在離你的心最近的地方”,再次默唸起這句軟語,我的心竟隱約有澎湃激盪,望著眼前字裡行間熠熠柔光喃喃低語道,“在你最需要溫暖的時候,最需要溫暖的時候……”可我想告訴你的,陳大哥,不論你需不需要,我一直都在離你的心最近的地方。
豁然起身,我再不猶豫,拿起機票和禮盒,朝陳然的辦公室走去。
我知道陳然此刻並不在公司,便將禮盒和機票一併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窗外的那棵銀杏早已凋零,枝丫疏落,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青白的光暈,晃得人眼睛發澀。臨出門前,我再次回望一眼那寧靜桌面,回程的機票,我的禮物,一左一右輕輕安放於案頭,像兩方相反方向的界碑,遙遙相望卻又咫尺天涯。說不出是悲是喜,抑或是五味雜陳,我輕嘆一聲,掏出手機給陳然發了條訊息,告訴他我為他準備的禮物就在他的桌上,便掩上了房門。
路過王浩辦公室,一眼瞥見張小琦坐在他對面似乎在爭執著什麼。我微微蹙眉,太瞭解他二人之間的糾葛,實在覺得應當離得越遠越好,轉身正欲離開,卻聽得我的名字隨風飄來。
“你就因為這個讓李玥兒去陪那個趙兵?!”
我心下一滯,腳步也停了下來。
“是,那又怎麼樣,王浩,你很驚訝麼?有什麼可驚訝的?我在你眼裡不一直是這樣嗎?尖酸刻薄,睚眥必報,既然如此,我這樣做不是很正常麼?”
“小琦,你,你,怎麼這麼說話呢?”王浩的聲音似憤懣不已,“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是這樣的人?”
“你是沒說過……”張小琦一陣苦笑,“可你忘了麼?在凱然還有誰比我待在你身邊的時間更長?還有誰比我更瞭解你?別看你平時嘻嘻哈哈好像經常把我捧著哄著,可這是你對外人才有的樣子!你嘴上說著笑,可你看我的眼神,你話裡話外透著的神情,其實你內心早就把我當成了那樣的人……”
“這,這從何說起”王浩無奈嘆道,“而且,這些又關小李什麼事,你明知趙兵為人,小李又不會喝酒,何必這樣難為她?
“她不會喝酒,她就不應該去,我能喝酒,我就該去應付那個色狼嗎?!”張小琦的聲音充滿悲慼,似帶著哭腔,“那個趙兵什麼為人,我清楚,你更清楚!從第一次請他吃飯開始,他對我的那些舉動,那些齷齪心思,你敢說你不知道?!可你有關心過我一句嗎?有為我考慮過一次嗎?從頭至尾,我都被你們當作花瓶擺來擺去,你睜隻眼閉隻眼不聞不問,行,為了公司的利益,我不怪你,我跟自己說,商場上難免逢場作戲,這些都是為了工作,為了你,我認!反正我酒量也不差,行政部除了我還能有誰給你撐起這個場子?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獨自去面對那些妖魔鬼怪?能給你分擔一些也好啊。”張小琦的聲音彷彿從極遠處緩緩飄來,“所以,我盡我所能地支援你的工作。即便業務部門早就想挖我過去,我也無動於衷,難道我不想多賺錢?難道你行政部工作就這麼有價值?說到底不都是因為你啊……這些年,連公司的司機都知道我對你怎麼樣,可你總是不置可否。是我傻,明知你不喜歡我還非得死乞白賴地在你跟前,我以為終有一天你會看得見我,可我錯了,這世界上哪有什麼‘日久生情’,當我興高采烈地給你送去去三亞的機票而你極力推辭時,我便知道感情這東西,真是非人力可為,所以,後來你拒絕我,勸我不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時,我也認了,我有心理準備,你說你看過了太多人太多事,很難再有動心的時候,我當時也覺得很無力,想著或許是你上一段婚姻給你留下了心理陰影,可我等了這麼多年,我已經盡力了,卻還是走不進你的心裡……”
張小琦似乎頓了頓,繼續道,“我也想過離開你,離開行政部,可幾次三番終究是放不下你,便想著,既然你也對愛情對婚姻沒有信心,或許陪在你身邊也未嘗不可。即使不能讓你愛上我,哪怕當一個紅顏知己我也願意,而我以為你應當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公司搞競聘,行政部這個副經理的位置,我想當然地以為你會推薦我,論資歷論能力行政部還有誰比我更合適?可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推薦李玥兒!她才到公司多久啊?她有什麼資格來當這個副經理?!不過就是文筆好點麼,可這是副經理啊,凱然行政部的副經理是隻靠一點墨水就能當下來的嗎?你能想象我剛聽到這個訊息時的心情麼?晴天霹靂!真的,王浩,我是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為什麼你會推薦她!好在她還有自知之明主動放棄了,呵呵,真是可笑,這個位置是她施捨給我的麼?”
“至於後來那次在心園餐廳遇見你們就不說了,我當時就有懷疑,可你和小郭總都在旁打圓場,我也給彼此留了面子。可我心裡終究是擱下了,女人的直覺是最準的,果不其然,我終於還是聽說了你對她的那些心思,怪不得,怪不得,前前後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釋了……呵呵,我覺得自己真是傻,張小琦,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男人的話怎麼能信呢?王浩元旦節才說他很難再對別人動心,兩個月不到他便對其他女人表白。呵呵,我太傻了,他不過是拒絕你讓你死心的藉口罷了,只有你當了真!”
“可是王浩,我也是個人,我也是個女人,我並不是刀槍不入,我也有很多傷心脆弱的時候,你有沒有哪怕一點,考慮過我的感受?!……”張小琦終於還是哭了出來。
室內的暖氣很足,暖風呼呼地從各個通風口吹過來,讓人烘烘然欲醉,可我的心卻在張小琦斷斷續續的嗚咽中一拍一拍涼了下去。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良久過後,王浩似乎開了口,但聲音很低,我已聽不見,只有張小琦的最後一句話隨風飄來,已沒了之前的激動與悲哀。
“王浩,不管你怎麼想,我不覺得那晚安排李玥兒去有什麼不妥。不論她對於你算什麼,對於凱然,她就是一個員工,沒有例外。”
我的心緊緊揪到了一處,縱然張小琦視我如眼中釘,但她並沒有說錯,職場不會憐憫任何人的不適和無助,也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照顧和幫助別人。
更何況,張小琦對王浩的感情經歷了那麼漫長的等待與守候,卻終究因為我受了傷,朵朵傷花如此清晰深刻,還汩汩地淌著血。
我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和無奈,想想自己,何嘗不是另一個張小琦?我和她,在那樣多的糾纏後,冥冥中卻以這樣的方式殊途同歸。
不忍再駐足,我轉身快速離開。
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陳然的簡訊帶著難掩的興奮與激動跳入我的眼簾:“真的嗎?玥兒,你給我準備了禮物?我太開心了,謝謝你!”可我望著這滿屏欣喜,竟擠不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