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蘅脊背一僵,而後才抬起頭來,他的瞳孔仍因宿醉而顯得渙散,勉強對準了顧桓,看清果然是他,姬蘅又垂下眼皮,自嘲地笑了一聲:“大將軍來幹什麼?”
他甚至不喊自己舅舅了。
顧桓步下一頓,面上卻若無其事,當沒聽見,只道:“殿下如今身負監國重任,卻在東宮整日酗酒,朝也不上大臣也不見,像什麼樣子?”
顧桓居上位久了,對天子也未有過卑微惶恐時候,這一番話下來 ,大約本意是想勸慰,說出來卻滿是教訓的語氣。
姬蘅往日被他教訓,出於仰慕崇拜,也就甘心情願地老實乖乖受著,還能倒出一籮筐的撒嬌話,來討對方的開心。
如今卻半點不想趁對方心意:“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他面上咬著牙,像是發了脾氣,但語氣卻是孩子氣的傷心和委屈。
顧桓驀然被擊中,心中酸軟下來。
他蹲下 身,想與姬蘅平視,姬蘅卻別開眼不肯看他。
只是到底離得近了,顧桓看清楚了對方微腫的眼眶,眼角的紅色,還有殘留的淚痕。
姬蘅從小被嬌慣長大,比他父親還受不得苦,總是容易哭,顧桓覺得這樣太不男子氣,有時候會嘲笑他。
眼下不知為何,卻先覺得心裡發疼,隱約又感到愧疚,有時候所剩不多的良知也會困擾到他。
他措辭一番,道:“你母後在氣頭上,說了很多傷人的話,你不要太傷心。”
姬蘅聽了,反而咬住嘴唇,盯住他的眼眶又要紅起來似的 :“那我母後說的,是實話嗎?”
他彷彿不能啟齒,沒有明確說明,但兩人都深知他說的是什麼。
顧桓有些不能面對姬蘅執拗的,想要追根究底的目光——他遮掩多年,猝不及防被扒開了身上那層道貌岸然的皮,還是當著小孩的面,這些多少都讓他覺得尷尬。
他目光略微有些移開,避重就輕道:“無論如何,總歸我還是你的舅舅。”
這卻是承認的意思了。
姬蘅臉上有些發白,顧桓只當他不能接受這樣有違倫理的現實,也不欲同小孩再分辨什麼,只另起話頭,道:“你父皇如今不大好,你底下那些兄弟姊妹,個個都在動腦筋,四處地活動,你卻窩在東宮閉門不出,你要朝臣們怎麼想?”
姬蘅咬著牙,道:“愛怎麼想怎麼想,誰管他們。”
顧桓不由微微地一皺眉。
有時候他覺得,這孩子實在被寵得太過,沒心沒肺,一點沒有顧大局的意識,生了氣便將自己關起來,偌大朝堂,底下洶湧暗潮,全都不去理,實在不是個為人君的好苗子——好在這些倒也真的用不著姬蘅操心,他只需像現在這樣,日子過得不順心時候,發發小脾氣就足夠了。
他甚至盼望姬蘅能一直如此,別像他父親那樣,半途變志,讓人處處為難。
顧桓的眉頭又松下來了,他很願意縱容對方這樣程度的任性,聲音也緩和下來,道 :“倒確實也沒什麼可擔心,你是正統的東宮太子,又是我顧桓的外甥,除了你,誰還有資格承繼你父皇的位置?”
這話內的意思就過於明顯了,姬蘅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緊了,面上卻只顯出狐疑神色,看他一眼:“我父皇,究竟如何了?”
顧桓神色未變,只道:“請殿下早做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