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親妹妹的質問與謾罵,以及那點隱晦情思被人揭穿的惱怒,都讓顧桓臉色陰沉,他欲發作,目光卻順著顧蘊頭頂往後,看見了站在樹下,隔了一道月亮門往他們看的姬蘅。
那將要出口的怒斥就這麼被掐在喉嚨裡,顧桓望著對方驚愕到呆滯的神情,突然失了聲忘了語。
顧蘊回頭,也看到了姬蘅,她心中怨恨鬱結,大約是積攢太深太厚,一下全部釋放出來,不可能夠收放自如,於是無差別攻擊,刻薄與惡毒都不分彼此。
她冷冷地挑起嘴唇,嘴唇上下一翻,說的全是誅心的話:“姬蘅,你從小崇拜仰慕的人,你知道他皮下骨子裡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嗎?”
姬蘅臉上彷彿破裂的神情,與多年前的她何其相似,她既感到痛心,卻又在這樣的痛苦裡,感受到了一種傷人傷己的快意。
她道:“你以為在他眼裡,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姬蘅彷彿被人由內而外打碎了一遍,他臉上顯出行將崩潰的模樣。
顧桓額角青筋一抽再抽,終於忍無可忍,他叫來護衛,怒聲道:“皇後禦前失儀,沖撞陛下,送皇後回宮!”
連姬允面都沒見到的顧蘊迎面接了這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鍋,她冷冷地盯著顧桓,恨意都融進了她凜冽眉目裡。
這雙兄妹走到如今境地,已無半點溫情可言,唯有怨恨銘心刻骨。
顧蘊咬著牙,字句如刀,每個字都是她用盡全力,刻下的詛咒:“顧桓,你是要遭天譴的。”
而後她一甩袖,隔開了想要靠近自己的侍衛,她來時沒有能夠維持住足夠的體面,走時也應該撿回來,她脊背挺直,面目緊繃,高傲得幾乎顯出一種僵硬來,她目不斜視地與姬蘅擦肩而過。
姬蘅也被送回了東宮,他受到打擊似乎過於沉重,一連數日都沒踏出過門檻。
皇上重病不能見人,皇後於中宮靜養,暫理國政的太子又閉門不出,朝中大將軍一人獨掌——委實太過尷尬,連顧桓手下那幫文采飛揚,能把顧桓洗成一朵盛世白蓮的文豪大家們也終于都感到了苦手:這還能怎麼洗?
這日下朝,顧桓沒有去乾陽宮,步子一拐,他往東宮去了。
東宮裡靜可聞針,宮中奴僕都屏息凝氣,小心翼翼。
顧桓聽說這幾日小孩都在大發脾氣,簡直神鬼莫近。
顧桓聽著奴才說姬蘅如何如何大鬧天宮,神情絲毫未變,待聽得連續兩日姬蘅將送進去的飯菜都摔了之後,眉頭皺了起來。
他將奴才都打發了,自己去找姬蘅,到了門外,抬手要敲的時候,又頓住了。
大約成年人總想在後輩面前留有一個高大形象,這樣的形象他在姬蘅心裡樹了十多年,本以為足夠堅穩,沒料到一夕崩塌。
不管他面上如何沉穩冷靜,不屑一顧,心中多少也感到無措。
姬蘅會如何看待他?會像顧蘊一樣對他充滿恨嗎?
但是情怯不過一瞬,顧桓未曾因過任何人動搖自己。
他推門而入。
殿內很暗,隱約浮動著酒氣。
姬蘅半靠著香爐坐在地上,醉醺醺地低著頭,聽得有人進來的聲音,便怒不可遏,信手抄起身邊的酒器砸過去:“滾出去!”
那腳步聲卻未停止,反而越近,隨之而起的是男人居高臨下,帶了斥責的聲音:“殿下怎麼也學起了旁人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