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桓臉上並不顯出被說動的顏色,反而微微一哂:“本將軍二十萬大軍常年邊境戍防,都不敢說外患將起,白小郎話裡的意思,卻好像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要打過來似的。”
顧桓素來神思警敏,白宸並不意外他能品出自己話中的深意。他自然不想暴露自己,只是在這節骨眼上,顧桓形同逼宮,軟禁了陛下。目前朝中又無人可擋顧桓的鋒芒,以卵擊石或許太誇張,但也足夠魚死網破,兩敗俱傷,到時就只便宜伺機而動的後梁了。
如此便只有同顧桓談判一途,只是想要打動顧桓,籌碼自然不能一般。
白宸斂眉拱手,道:“大將軍說的不錯,臣的確知道後梁何時會興師入侵。”
顧桓終於挑起了眉。
“臣伏了眼線在後梁,探得他們近來厲兵秣馬,不日便要興師。這也是為何臣將這張羊皮卷交與大將軍的原因。”白宸道,“後梁新帝段匹煥是難得一見的人物,近幾年後梁迅速壯大起來,大將軍心中想必也有計量。如今大將軍與陛下互生齟齬,現下又出了這樣的事,大將軍也猜得出內外如何猜疑大將軍心意,太子如今年已十五,繼承大統已是綽綽有餘,縱使臣相信大將軍並無此心,如何禁得住眾口鑠金? 陛下對大將軍的猜忌也正是來源於此,臣在此直白地問大將軍一句,如今大將軍挾制著陛下,究竟是想廢了他,還是不想?”
這問得可算是大逆不道了,連顧桓似乎也未料到陛下 身邊的人,竟然敢這麼問他,一時神色巨變,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白宸卻也不等他反應,繼續咄咄道:“若是想,大將軍便及早召集百官,下旨擁立太子,反正朝中誰能夠攔著大將軍?若是不想,大將軍若是對陛下尚存一絲君臣情誼,尚且做不得這等有悖倫常,大逆不道的叛逆之事,大將軍便及早釋了陛下,與陛下冰釋前嫌,莫使齟齬隔閡更深。否則越拖,陛下對大將軍怨恨越深,即便到時大將軍想要放了他,大將軍還敢嗎?”
“大將軍若是現在醒悟,仍是我朝的柱樑之臣,萬事陛下都將倚重於大將軍。而大將軍憑這張羊皮卷,與得悉後梁興兵之日,到時立下不世之功勳,又何愁陛下不更加仰賴倚重大將軍呢?”
不知顧桓是否被他的哪一句話打動,從他的神色裡實在看不出來。
他只是沉默半晌,道:“陛下對我成見已生,隔閡又豈是輕易能夠消弭的。何況陛下或許也並未看錯我,我……”
他忽地閉上嘴,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便吞下了後面未出口的話。
他轉了個話頭:“近來邊疆的確不寧,實在也不宜再起內訌。陛下 身邊有我的人護著,想來也無安全之虞。我也是時候回邊防戍守了,別讓那些宵小之輩,還以為有機可趁。”
他這樣說,便是肯退一步的意思了。只是顧桓不愧老奸巨猾得很,自知經過此事,待在京中姬允肯定容不下他,正好借後梁遠遁。天高皇帝遠,姬允自然拿他毫無辦法,加上邊境顧桓的二十萬大軍,姬允恐怕還得哄著他求著他別搞事亂來。
只是好歹他松開咬住姬允喉嚨的嘴了。
白宸拱手,道:“大將軍善識大體,臣在此謝過了。”
顧桓上下打量他,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唇:“白小郎智計無雙,也有能耐得很。只不知道陛下能容忍小郎多久了。”
白宸神色不動,淡淡道:“陛下豈是害怕臣下有能耐嗎?陛下怕的只是身為臣下,卻有不臣之心罷了。”
這話聽起來頗有幾分意有所指的諷刺意味,顧桓臉上那點笑意漸漸散盡了,他神色起伏不定,片刻,才意味不明地道:“只是人心易變。從前沒有,現在不一定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不一定沒有。”
白宸卻沒什麼笑意地笑了一笑,道:“大將軍可能從未後悔過什麼,等大將軍真正有過後悔之後,就知道什麼做得,什麼一定做不得了。”
半月後,顧桓上表自請赴譙州戍守。
出城那日,姬允親自去送他。
臨時搭的帷帳裡擺了酒,姬允和顧桓相對而坐。
姬允說:“我記得你第一次隨軍出征,還不到十六歲。”
那語氣裡帶了點不真切的回憶,姬允眼裡含了淡淡的笑意:“結果你把沾了自己血的劍穗帶回來送我,把我嚇得半死。”
顧桓眼裡似乎有一閃而過的窘迫,他按了按眉,道:“當時少不經事,驚嚇了陛下。”
姬允轉著酒杯,眼角眉梢仍是笑著的:“當時我就在想,桓郎待我一片赤誠,我該如何報答他的真心。”
話到此彷彿就結束了似的,誰都再也接不下去。
這十數年間,事情發生太多,就數日前兩人才分崩離析地大吵過一架,此時再回首過往,總有些微妙的諷刺。
姬允敬他一杯酒:“仍如以往,孤在此等你平安歸來。”
結果等姬允送完人回到宮中,東宮內侍一臉要死人的表情,闖到他面前,直接腿軟地跪下了。
“陛,陛下……”小內侍崩潰地哭了出來,“太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