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卻未直接進去,反而等在門口,等宮人一層層地通報之後,再由昭華宮的人,浩浩蕩蕩地迎他進去。
顧蘊身著皇後朝服,儀容端莊地站在廳前,姬允一到,一絲不茍地同他行了禮。
這是最合乎禮儀的,本應無可指摘。但即便是帝後之間,對於結發十多年的夫妻而言,每次見面都這樣大費周折,也太過於生分了。
前世顧蘊和他形同陌路了一輩子,至姬允被囚禁,顧蘊仍安坐在深宮中,到他身死,也未聽得那邊一絲動靜。
夫妻情義涼薄至此。
重活一世,身邊的許多事情相比前世,都起了偏差。
唯獨顧蘊,竟一如當初。
姬允擺擺手,冷淡地說了聲免禮。
姬蘅趕緊上前去扶起他母後,全然看不懂兩人之間冰殼一樣氛圍似的,臉上團起得意的笑:“母後,兒臣同父皇一起來看你了。”
太子在場,姬允好歹忍住了,沒說出你母後巴不得我永遠別來看她。
只冷著臉閉緊嘴,徑自坐到上首。
顧蘊大約也同樣顧及到姬蘅,不說什麼,只摸了摸姬蘅軟軟的頭發頂,短促地微笑一下。
那轉瞬而逝的微笑,使她那冷肅面容,陡如春水梨花初開,清極豔極。
顧蘊是生得很美的。
同她哥哥一樣,顧蘊因混了番邦血統,鼻高眼深,又不像她哥哥輪廓太過突出,兼具了深邃與柔美,那滿頭的烏黑長發帶了卷,更使她像個番邦小公主。
本朝對女子並不特別拘束,顧蘊小時候也愛跟著她哥哥上躥下跳,習武弄劍,後來年紀稍大一些,生了女兒情思,便不大跟著男孩子混,只蜷在繡房中讀書寫詩。豈料顧蘊於詩文上竟也很有天賦,還因之在京中得了顧女士的一個名聲。又是京中有目共睹的姿容絕色,大族之女,一時求親者不絕,幾要踏破了顧府門檻。
彼時姬允剛剛離宮建府,正需一位極匹配的貴家女入主王府。有好女若此,又是顧桓的親妹妹,顧桓私下還親自來同他說親,姬允自然無有不允,遂三書六禮,聲勢浩大地迎娶了顧蘊作正妃。
顧蘊用熱帕給姬蘅擦了手,姬蘅挨著她,說些嘴甜討巧的話,多虧了還有這聞不出空氣味道的傻小子一刻不停地吧噠吧噠,否則兩人之間更是尷尬。
當年挑開紅錦帕,下面那張面容是否飽含了愛慕與羞澀,姬允已記不大清了。十多年來,唯有彼此的冷淡相厭,日複一日累積下來,將年少本就不多的情誼消磨殆盡,重生一回,再見仍覺心中煩悶。
顧蘊自始至終沒有主動和他說一句話,姬允也懶得去觸個冷釘子,坐了一陣,覺得簡直是浪費時間,白來這一趟。
“朕不在宮裡這段時間,”姬允終於還是先開了口,道,“多虧了皇後,既要教養太子,又要坐鎮朝廷,辛苦皇後了。”
顧蘊神色淡淡,道:“有太子老師與一眾朝臣襄助太子,臣妾沒什麼辛苦的。”
這不大不小的一個軟釘子,讓姬允更加地憋氣了。
他也記不清楚,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分明剛入府那兩年,顧蘊大約是因為害羞,還很放不開,但兩人也算得上是琴瑟和諧,但突然之間地,顧蘊好像對他就是這樣一副不想搭理,眼不見為淨,甚至是有時難掩厭惡的態度了。
他臉色微沉,對姬蘅道:“你出去玩,父皇有話同你母後說。”
姬蘅張著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神色中有些不安,但在姬允的眼神示意下,還是隻有起來,老實地出去了。
臨走前還回過頭,可憐巴巴地道:“父皇,母後,蘅兒就在院子玩,外面好冷的,你們談完要早點叫蘅兒進去的。”
誰說這孩子不中用,沒長一副玲瓏心肝的。
姬允揮揮手,趕了這個小機靈鬼快點滾出去。
屋內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顧蘊臉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原來的顧蘊不是這樣。因她哥哥的緣故,姬允小時候也認得顧蘊,顧蘊那會兒叫他允哥哥,因他比那滿腦子死板不開竅的顧桓識情解意得多,顧蘊小時候是很喜歡他的。小顧蘊愛笑愛鬧,絕不是現在出了家的姑子一般,目中井水無波,偶爾才流露出壓不住的厭惡之色。
“陛下將太子支走,是有什麼話要對臣妾吩咐嗎?”
她手中捧著一隻青瓷盞,臉上靜靜地,很坦然,卻毫無情緒。
姬允看著她:“你究竟是為了什麼,這麼恨著朕?”
這個問題上輩子一直困擾著他,到他死也未曾得到解答。
摩挲杯底的手指微微一頓,顧蘊抬眼看他:“陛下為何這麼問?”
她放下茶盞,站了起來,姬允還未反應過來,她突然跪倒在地,向他行了一個大禮。
“臣妾從未恨過陛下。”顧蘊埋著頭,聲音仍舊冷靜,聽不出一絲波動,“臣妾恨的人從來不是陛下,這點請陛下一定相信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