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為冉莘的師父,手把手教會她為屍體化妝、縫合、製造假肢,學成下山前,她為冉莘開啟天眼,讓她能看見鬼神。
約定好的,待她塵緣了卻就能回家,冉莘始終相信,師父在,她就有“家”。
可是……師父不在了,怎麼辦?
她依舊壓抑,繃著全副神經飛快往林子的方向奔去,她跑得飛快,連鞋子落下都沒有發現。
腳步聲驚擾夜鷹,展翅撲地朝她撲來,大大的翅膀扇出一陣風,帶起她如雲發絲,銳利芒刺紮上腳趾,腳不覺得痛,因為心更痛。
猛地停下腳步,看見了……不是她認識的模樣,但冉莘知道那就是師父。
她坐在樹幹上,穿著最喜歡的白長衫,沒有刺繡紋路,是簡單極至的衣裳,長長的腰帶和兩條腿在樹上輕晃,師父像記憶中那樣自在逍遙、豁達而開朗。
柔和光暈籠罩她全身,臉上、身上的肉瘤全都消失,下垂的眼皮回到正常位置,清亮的目光望著冉莘,嘴角還是帶著一抹調皮的笑意。
原來她的師父那樣美麗,原來不是隨口說說,她真是下凡歷劫的仙女,如今劫數已盡,她將飛天返回。
看著她,哀傷瞬間消弭。
師父有種特殊本事,明明醜到淋漓盡致,卻不會讓人感到害怕,光是待在她身邊,就會自然而然地心平氣定,她的開朗能夠驅逐陰霾,她的豁達會讓人覺得,世間苦難……不過如此。
“師父。”冉莘輕喚,她不哭的,卻還是隱不住喉間哽咽。
“你在哭?”
“沒有。”她堅決否認。
揚眉,師父笑道:“這才對,早跟你說過,有本事的讓別人哭,沒本事的才讓自己哭,教了你那麼多年,這點本事至少得學會。”
“我不哭,也沒有把別人弄哭的惡嗜好。”她鼓起腮幫子,唯有在師父面前,她才會出現小女兒嬌態。
“這是在記仇?”記著自己老是惡整她的仇。
冉莘不知道師父的名字,不知道她從什麼地方來,她說自己是師父,冉莘便也認下。
師父教她手藝時很認真,惡整她時更認真,她經常分不清楚,師父哪句話是真、哪句是假,而不管她再努力,師父對她的表現只有批評。
唯獨那次,師父說:“總算沒白費心血,你學成,可以下山了。”
那是唯一一次的贊美,目的是要將她驅逐出門。
師父笑咪咪地飄下樹,望著徒弟,兩年不見,歲月沒有讓冉莘老了容顏,反倒讓她多出幾分恬然美麗,放手讓她獨立,果然正確。
“您答應過我,把點點和木槿嫁出去,我就可以回山上。”冉莘悶聲道。
她盤算過的,再過十年,了卻責任,她就要上山,陪師父終老。
師父望著她的眉眼道:“為師觀你面相,算你八字,你是福祿富貴之命,這樣的人和‘與世無爭’沒緣分。”
“比起福祿富貴,我更想要閑雲野鶴。”
苦過、痛過,早已學會獨立自主的她,唯有在師父面前還能當個孩子,她不想更不願喪失這份權利。
“命定之事,豈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若人生能夠由自己選擇,為師哪肯把日子過得平淡似水?是人吶,都想轟轟烈烈一場。”
用力搖頭,她和師父不同,她要無風無浪,要平安順遂,她是個膽小女孩,一直都是,她只是身不由己,只是被命運強迫著成長。
“平靜無波的人生太無趣,波瀾雖然危險,卻也壯麗有趣。”師父鼓吹她。
“不要!”她不只膽小還固執,她是屬蝸牛的。
“這兩年你做得很好,你比為師想像的更勇敢,別小看自己,你早就能獨當一面,瞧瞧冀州上下,有多少人曉得‘冉莘’,這是你用雙手闖出來的名堂,相信我,沒有師父,你也可以過得很好。”
聽到這話,冉莘怔忡不已,師父又贊美她了,那麼這次要把她推到哪兒?
不同意師父,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搖得頭暈目眩。沒有師父、沒有依恃,她要怎麼才能夠過得“很好”?
曾經,祖父祖母為她撐起一片天,後來天塌下,是師父為她撐起另一片,她已經失去祖父母,能不能別再失去師父?
見徒弟這樣,她卻無話可安慰,半晌後說道:“你回山上一趟,把我的遺骸埋在梨花樹下。”
她不甘心,卻不得不點頭。“我會親手把師父打理得很美。”
“怎麼打理?把我全身上下的肉瘤給刨掉?甭折騰我了,一把火燒幹淨就成,記得,九月初九辰時二刻埋骨,九月初八到就行,在那之前不準上山。”
“為什麼?”
“為師行事,還要跟你解釋?你是師父還我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