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濟將醫書和醫箱拉進沈姝雲的小院,有好事的婆子來問,便說是沈姝雲因王嬤嬤去世,傷心的厲害,才從王家找來這些舊物擱在臥房裡,聊表哀思。
六歲的小娃娃能有什麼心思,婆子們本就愛躲懶,又見王安濟和絮娘勤快,用不著她們出力,便更不愛往沈姝雲跟前湊。
不過兩日,院子裡又清靜下來。
將入三月,天氣漸暖,沈姝雲對著敞開的窗看書,短小的手臂壓住桌上的紙,看著醫書記重點。
院子裡,絮娘站在太陽底下曬被子,看到窗裡神情認真專注的小姑娘,總覺得恍惚。
自從王嬤嬤沒了,她就感覺姑娘像變了個人似的。
似一夜間,從小娃娃變成了大人。
沈姝雲的心全鋪在書裡,沒有在意絮娘滿臉疑惑的表情。
前世,她捨不得嬤嬤珍視的醫書被賣,將行醫工具和醫書都收在了自己身邊,只閑暇時翻看一會打發時間,卻因張媽媽唸叨她“正經人家的小姐不該看這些雜書”,懵懵懂懂地,被教導著去讀了女德女誡。
自從看了那些書,性子是越來越軟,不敢發脾氣,更不敢該為自己爭取什麼。
如今重活一世,她不想再聽那些委屈自己的大道理,只想學些實實在在的,不讓自己的童年歲月虛度在悲哀的等待中。
“呀!”
沈姝雲正把弄經絡銅人,突然被身後一聲驚叫嚇到,銅人差點掉到地上。
她回頭,“絮娘,你叫什麼?”
絮娘抱著空了一半的錢匣子,滿臉驚恐,“姑娘,咱們院裡遭賊了!我上回看時,匣子還是滿的,這才幾天,怎麼就剩這點了?”
沈姝雲鬆了口氣,“錢是我拿的。”
“姑娘你才多大,若要吃穿,打點下人,讓我去做就好了,怎麼能自己拿錢給他們,那些黑心婆子,恨不得把姑娘手裡的錢都扒幹淨才甘心。”
“你別叫嚷。”沈姝雲看牆外沒人,小聲同她說,“是我託阿兄替我去跑一趟朔州城,買幾間鋪子。”
“姑娘把錢給那個榆木腦袋了?”絮娘放低聲音,眼神幽怨,“他那麼笨,身上帶著那麼多錢,別給人騙光了才是。”
“阿兄不笨,只是為人憨厚些。”
沈姝雲從身上摸出一張契書,“你瞧,我已叫他去過一趟虞陽,替我出面買下了這間鋪子,阿兄辦事勤快,談來的價錢也合適。”
虞陽隸屬朔州,朔州城比虞陽城大得多,有了一次買賣的經驗,沈姝雲才放心讓王安濟去朔州買更大更貴的鋪面。
如今她在白水莊能信任的人,就只有絮娘和王安濟。
她六歲,絮娘也才十三歲。
三人中只有王安濟是十六歲,又因為常年做活,生的身板壯實,看上去像是十八九,出面談生意才不會被人看輕。
那些鋪面,都是她前世有所記憶,知曉那幾條街的鋪面租金在未來幾年會水漲船高。
學著安身立命的本事,也該置些産業傍身,日後才不會為了一點月錢跟人低聲下氣。
看到契書上加蓋的印鑒,絮娘不識字也知道這是經過官府認證的正經紅契。她的眼神從懷疑轉為欽佩,緊接著更加疑惑起來。
“姑娘,你小小年紀,怎麼突然又要學醫,又買鋪子,我都不懂要怎麼買賣鋪面,你是從哪兒知道的這些事?”
絮娘眉頭緊皺。
“姑娘……你別是中邪了吧?”
沈姝雲伸長手臂,點在她眉心,輕輕揉開。
“傻絮娘,書中自有黃金屋,多看些書,知道的事自然就多了。”
絮娘似懂非懂的點頭。
沈姝雲收好契書,回身去繼續擺弄銅人,聽微風徐徐刮過樹梢,沙沙作響,時不時還會想起前世的破廟,那場大雪,模糊不清的菩薩像……和那個依偎在自己身側的少年。
分明是前不久才經歷過的事,如今想來,中間已隔著時光荏苒、滄海桑田。
窗外風雲變幻,晝夜更替,樹葉綠了一茬又一茬。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前世的記憶模糊在少女撚頁的指尖,轉眼已是今生又過六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