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我的下場如此,您的下場只會更糟……
謝隨回府已過夜半, 一切塵埃落定,馮妙瑜睡下了,長公主府內仍然燈火通明, 風中猶帶鐵鏽般的血腥氣味, 侍女們來來回回,捧著盆子或者染紅的被褥棉布從他身邊沉默穿過。
謝隨一人夾在川流的人群之間,茫然且不知所措。
這是出什麼事了?
於後牆頭送走了朱太醫,陳嬤嬤還沒回去睡, 她轉頭回來就看見謝隨站在門口,氣不打一處來。這兩個人也是心大, 竟然連有了孩子都不知道……她是想兩個一塊罵個狗血淋頭的,只是一個剛剛在鬼門關上晃悠一圈好不容易回來,罵不得, 她便將滿腔怒火全數傾瀉在另一個身上。
“姑爺酒喝好了, 可算是找到回家的路了?您這麼大的人,怎麼連個事情的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
被陳嬤嬤劈頭蓋臉指著一通罵, 謝隨好半天才回過神。
“孩子?”
茫然不解再到驚駭,心裡的感覺五味雜陳謝隨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沒有任何準備。沒想過兩人會有孩子,更沒有想到還來不及因為初為人父而歡喜便失去了它,他頭暈目眩似的捂著額頭踉蹌後退半步,恐懼如同東風席捲落葉般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圈著他,在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是他殺了這個孩子 。
分明已經決定了要好好待她, 可他都做了些什麼?但事已至此, 再想這些毫無意義, 他跌跌撞撞三步並做兩步往屋裡走去。
“妙瑜呢?”
“公主已經睡下了。姑爺打算就這樣進去?”
陳嬤嬤攔住他,又是一通罵。謝隨這才想起自己一身酒氣,該洗漱換一身衣裳。
價值不菲的銀骨炭, 屋內燒著足足三盆,溫暖如春。寢具等皆已換了幹淨的,血腥氣還沒有散去,陳嬤嬤怕馮妙瑜見風受涼,不敢叫侍女們開窗通風換氣,只能放些瓜果薰香先蓋蓋味兒。
謝隨輕手輕腳進屋坐在了榻邊,伸手,猶豫許久,他幾乎有些不敢抬手撩開榻邊的簾帳。
馮妙瑜就躺在裡面,頭發披散在枕間,安靜,蒼白,連呼吸都那樣微弱,淡得好像下一秒就會突然消失不見。謝隨把顫抖著將手指放在她鼻子底下,呼吸輕得幾乎感覺不到。分明才過去不到一天,早上她還笑盈盈的和他說話,眼角眉梢豔若春月盛放的牡丹,此時卻像幹枯了一般。簡直像是兩個不同的人。
凡夫俗子,終有一死。她會生病,會死。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了。
屋裡燒著炭,她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她卻很冷的樣子,蹙著眉,連嘴唇都是青白的,他伸手想向以往一樣抱著她,又怕弄醒或是弄疼她,只好輕輕覆上她放在被子上的手,纖細冰冷,像握著一塊冰。
心裡更難受了。
難受地快要喘不過氣來。
愧疚自責,還有一種恐懼感在心底嘶嘶滋生。
謝隨靜靜望著她。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一切會怎麼樣……她會不會像那天說的那樣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想著,謝隨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怎麼會呢——畢竟她是個心軟又好脾氣的姑娘,那天也許只是隨口那麼一說而已,原諒不原諒的,不讓她知道那些事情不就好了?
謝隨握緊了她的手。
冬月裡的太陽像身患重病之人,慘白的光奄奄一息從窗格裡垂落到屋子裡。馮妙瑜一睜開眼就看到了謝隨。
他沒上床,就這樣衣不解帶地趴在塌邊上蜷縮著湊合了一宿,眼下帶著層薄翳的烏青色,馮妙瑜不過輕輕抽了下手,他便驚醒過來。
陽光下她的臉看起來更蒼白,透著光,他有些複雜地說:“你……醒了?可還有哪裡不舒服的,我去叫陳嬤嬤過來……”
話到一半,卻沒了下文。
大顆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下,在枕頭上燙了一汪深煙色的破洞。她沒想要哭,但這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直到這時候她才有了實感。失子之痛,對他的怨恨,那些紛亂而又說不清道不明滾燙的感情,隨著冷冰冰的眼淚落地生根,耳邊隱約有個稚嫩的聲音不斷質問她,又嚶嚶呀呀地說好疼,好難受,為什麼不要他?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她做他的娘親……
“對不起,”她就對那個小小的聲音說,“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早一點注意到就不會這樣了。”
馮妙瑜無意的呢喃卻像刀子一樣紮在謝隨的心上,他低頭去親她的手背和臉頰,好像這樣就能減輕她內心的苦痛一般,“這不是你的錯……”
是他的錯。
但是他不敢說。她知道了是不是就會不要他了?
馮妙瑜垂眸看著謝隨,蜻蜓點水般的吻在肌膚上激起一轉轉漣漪,她心裡卻覺得十分厭惡。
這雙手,這個人,昨晚是否也似這般在另一個女子的石榴裙下俯首稱臣?簡直令人作嘔,厭惡到可悲——可悲厭惡於自己即使如此,竟仍然對這個人,對這點可憐的溫暖抱有愛慕和依戀。
“大人,”外面有人叫道,大概是他的隨從,“有位姓夏的公子一直在您的書房裡等您,說是有急事找您,您看?”
謝隨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