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下“哥哥”兩個字,筆下就頓住。
紙上“噗”一聲輕響,小水珠墜落,暈成一朵小花。緊接著又是一滴,又是一滴,很快就成淅瀝之勢。
這信若能跟淵雲見面,除非山無稜天地合,神鬼滅絕。
就如她本人一樣。她恐怕再也見不到淵雲了。
她跑出韶華宮時,絕沒想到會是一場生離死別。那會兒的生活多麼平靜安逸,一點小傷痛,不過是為賦新詞而已。
死在別人的往事了,死在自己出生前好幾年。這是多麼奇特的體驗。
她想象那些給自己寫碑文的書記官,該有多痛苦。“天順二十五年生,天順八年卒……事出特殊,我真的不是神經病也不是數學白痴)”……
桉朵兒默默收好信紙,打算洗洗去吃晚飯。死歸死,餓肚子那是死都不可以。
門開動,家丁進來稟告,尊上駕到。
清貴如遠山白雪的蘇葉,盈盈淺笑立在庭院正中,讓滿園春花秋菊瞬然失色,對著滿臉苦大仇深的桉朵兒,微微一欠身,溫柔道:“一人用晚膳實在寂寞,小姐溫婉賢淑,善解人意,能否體諒在下,勉為其難作陪?”
吃晚飯的地方,就是上次招待煙行雲的那溪邊石亭。
大盤小碟滿滿當當一桌子,色嗅皆令人沉醉。正中一隻青瓷湯盆,蓋以銀質雕花穹蓋。
說“湯盆”,是因為那確實更像盆而不像鍋。那一桌子碗碟當中,唯一違和的就是那隻盆。
桉朵兒隱約記得,蘇葉是個很精打細算的人。
蘇葉肯拿一盆肉款待他,說明蘇葉也在為她的遭遇而心酸。
蘇葉肯因為她的遭遇,拿一盆肉安慰她,這讓她何其感動和感慨。說不定這一盆肉過後,蘇葉要連吃一個月的白菜。
她紅著眼啞著嗓子對蘇葉說:“叔,你真是個好人。”
落座,蘇葉開始親切地給她夾菜,言語間滿是疼愛:“看這小模樣兒,這小臉兒,瘦得跟小餓狗一樣,馬瘦毛兒長真可憐。來來,不用替我省,自己吃。愛吃啥自己來。”
桉朵兒梗了口口水,不斷提醒自己,眼前是個正宗的斷袖。一個斷袖打破常規地跟女孩子親熱,語言風格失常一點,那是萬萬可以理解的。
想著,蘇葉伸手到那盆上的銀蓋子,桉朵兒不禁瞪大眼。
她猜想蘇葉對哪一型別的肉會如此慷慨,現在市場上哪種肉便宜些?無論怎樣,如果盆裡堆著一盆涼拌蘿蔔絲,她會立馬端起來蓋蘇葉頭上。
蘇葉卻頗有興致地侃侃而談:“我一直覺得,一個人的飲食習慣其實與他的外貌很有些聯系。”
這觀點桉朵兒倒是第一聽說。
蘇葉接著說:“比如有些女子專愛吃金絲雀舌,那三寸丁香,可不與她們自己的相像?有些女子偏好芙蓉豆腐,正與她們的冰機雪膚相合。有些則痴迷酪櫻桃,那朱唇若丹,恰似紅櫻。”
桉朵兒回憶著東之月身上的松針香味,暗想東之月這輩子啃了多少松果啊。
蘇葉說:“總之,一個人愛吃什麼,大致能看出他某種特徵。來,叔猜想你最愛這個。”
蓋子一掀開,桉朵兒實在沒忍住,起身一立,探頭張望過去。
桉朵兒心裡飄過數串驚嘆號,頭頂的天雷又開始轟鳴。
那青瓷大盆中,使勁往裡看,往裡看,便能看見盆底依著疊成塔狀的菜餚,甚是小巧精悍,襯著大盆,就如一隻老鼠瑟縮在掀翻的大鐘底部。
而蘇葉猜想她愛吃的東西,是一堆圓滾滾的大肉丸子,量雖不多,一個卻足有小拳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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