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微頤的一陣輕咳令沉浸棋局中的阿月回過神,忙拍拍他的後背關切道:“我師父擅岐黃之術,他現在就在六和院,你何不找他看看。”
微頤緩過氣,微蹙的眉心舒展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恐怕神仙降臨也拿我的身體沒辦法了,反正我過一天便賺一天,阿月……”面容忽轉肅穆,看著清秀的小師弟意味深長道:“其實現在拋卻了過往的你,或許是最稱心如意的,至於將來……”
“你呀你呀,我就知道阿月被你拐到這來了。”微頤的話突然被沒來正經的男聲打斷,微明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們視野之內,抱手斜倚著樹幹,一副慵懶愜意的模樣。
氣氛一下子便輕鬆起來,微頤雙眼彎成兩道月牙,阿月此時才捕捉到他應有的少年稚氣。
誘拐師弟的“罪名”他似乎認了,對“受害者”家屬玩笑道:“新得了師弟藏著掖著又不帶來梨苑給我認識,你微明仙長千挑萬選的師弟啊,絕不是隔壁的一般師弟能比的,好奇心驅使我這病秧子都要用拐的手段了,唉。”嬉皮笑臉的微頤可謂難得一見,足以見得兩人間愉快無嫌的關系,就在阿月被氣氛感染的時候,說話人那曇花一現的表情隨即收斂,呈現出的又是那心事重重的神色。
微明隨手摺了一根梨枝,款款走來,“我不把師弟調教體面也不好示人啊。”來到微頤身旁,瞅了一眼棋盤,嘖嘖嘆道:“這局不簡單。”
“你都做人師兄了,還是這樣童真。”微頤看著幾個月未見的棋友,總結似的給對方下定義。
微明像被贊美的孩子開懷一笑,摩梭著手中枝條,眼中忽然有哀傷一閃而過,“你呢,十六歲小小少年,還總是學大人玩深沉。”
不管是微濟還是微明,他們這些仙長沒有一個是平凡人,而這位居住在地峰梨苑的師弟可以說是最不平凡的那位。
當年微明只有六歲,他清楚記得,有一日傍晚,師父景虛匆匆忙忙領著他去了趟地峰六和院。他見到端坐木榻上的景一師伯卸下雕像一樣的面孔,指著少年微濟懷抱的嬰兒,十分動容地對他們說,這是他第二個徒弟,可是嬰兒體內有業障,必須合力除去。
那天夜裡,六和院掌門房內傳來陣陣嬰兒嘶啞的啼哭,在房外階梯上並排而坐的微明與微濟被這悽慘的啼哭聲撞得心肝發顫,森森寒氣在脊樑骨兩端來回流竄。
等到東方既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他們進到屋裡,看見一個失去神采的嬰兒正縮在襁褓裡吮著手指。
微頤就像冬雪中一株孱弱的小樹苗,在大家的悉心呵護下頑強存活著,他的居所是建在無念河上游溫泉暖地的小庭院,臨仙山的各種雜事,他都可置身事外,包括迎接貴客。
“微頤年紀輕,棋力卻高得很,最後那一子,是故意讓我的麼?”阿月終於看明白被梨花佔據的那一棋位,不由得驚嘆對方的棋力。
身披鬥篷的少年拈起棋盤上那朵終局的梨花,“這不是讓,是天意,也或者,天無意,結局自落在人心中。”
越說越玄乎,阿月聽不懂,便向微明投去求教的目光。
微明挑了挑眉,一點傳道解惑的精神都沒有,話題急轉,問:“還記得大師兄第一次見你就對你做了什麼嗎?”
當然記得,威嚴的大師兄挺拔站立在他面前,二話不說對準他後背就結結實實地來了一下。
微明師兄的問話不能不答,也不能怪大師兄微濟下手重,中規中矩說道:“大師兄危急時刻替我解除妖力的束縛。”
微明握著枝條一下一下拍在另一隻手掌心,看那眼神彷彿準備做壞事,“難道不是用靈臺劍杵你麼?現在我也禮尚往來杵他師弟,給阿月你出口惡氣啊。”話畢,手中枝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咳嗽中的微頤後背點了幾下。
“使不得!”阿月抓住枝條,訝異看著微明:“當時大師兄是為了我好,你不可以這樣對微頤。”在他心目中,微明形象一直很光輝,他不應該對一個病怏怏的人下重手。
病怏怏的人笑了:“阿月,微明是逮著個好機會,替你還人情哪。”
微明將枝條扔掉,“我要糾正你,不是還,是讓微濟欠我的,上次的人情早用美酒相抵了。”
阿月看著氣息瞬間平穩的微頤,終於明白剛才微明那幾下“報仇”的舉動,他是在給對方疏導氣息。
微頤臉上稍稍泛起了點血色,含笑道:“我還親自教會阿月下棋,怎麼說?”
微明一擺手,“這個不算,這是你強行贈送的見面禮。”
清幽的梨樹林中,響起三位年輕男子的笑聲,兌入叮咚的無念河水流向遠方。
他們三人在梨花飄灑的林子裡又閑聊了一會兒,微明以貴客將至為由領著阿月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