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書上提的那些,竹、麻、藤皮、桑皮——還有木芙蓉花研成的末。”
“水呢?”她望著他問。“你用哪裡的水做的?”
“就——”他手一指外頭,忽然發現,她怎麼一副所知甚詳的模樣?莫非——“你也仿做過‘薛濤箋’?”
她昂起臉輕輕一笑。“做過,而且還做成了。”
怎麼可能!他滿臉不信。
“我幹麼騙你?”她將他做壞的箋紙擱回桌上。“我做的時候,開頭也跟你一樣,老覺得顏色不對,紅的不夠紅、黃的不夠黃。是我爹幫我寫信問了紙坊的店東,我才明白問題出在哪兒。”
“水?”他一點就通。
聰明!她頭一點。繼續說道:“據說薛濤當年住在浣花溪百花潭,用那兒的水抄出來的紙,格外潔白光滑。所以我試遍了京裡所有的井水,終在一處庵廟發現適合做‘薛濤箋’的水。”
他聞言大喜。“在哪兒?”
“斑竹庵。”她知他個性,聽她這麼一說,肯定會想取泉水親做試試,索性送佛上西天。她要了紙筆繪下斑竹庵位置,一邊解說:“這庵廟不好找,它隱在一大叢斑竹後邊,庵裡只有悟心住持跟一名小尼。你要取水,得找幾名氣力足的婢女幫忙,那兒不歡迎男客,冒失過去只會慘吃閉門羹。”
“我到現在才知道京城附近有這麼一座庵廟——”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畫圖。
這是兩人頭一回這麼貼近,她身上淡淡的發香傳入他鼻間,再加上她個兒小,不過到他肩膀。低頭一望,便能瞧見她潔白瑩然的細頸,在燭光下發出暖玉般的光暈。
他眨了眨眼睛,發覺自個兒心窩竟然不受控制的亂跳。
他一直以為,世上最美的姑娘,只會出現在畫裡——就拿他收藏的仕女圖來說,每張畫裡的美人,都是膚白細腰,眉眼軟得跟春水似的萱蔻麗人,重點是不吵不鬧,永遠望著他笑意盈盈。可這會兒望著他的新婚妻子,那明亮的大眼,彎彎的眉毛,還有鮮紅柔嫩的小嘴……
瞬間,他竟覺得,眼前人兒,比他所珍藏的那些圖畫美人還動人好幾分——
怎麼會?他心裡打了個突。
渾不覺他心思異轉的她,仍舊慢條斯理地說著:“我也是因為我娘才知道那裡的。我娘與悟心住持熟識,悟心住持也常到我家作客。那一回我做箋紙失敗,住持剛好過來,問我到底在愁什麼——”
她聲音傳進他耳,忽地讓他回過神。“她便告訴你,她的庵裡有好泉?”
“沒錯。”她拍了拍手,點頭。
像是尷尬自己方才的出神,他退了兩步才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謝謝你的指點,明天天一亮我就找人取水。”
“希望你明天一試即成。”她衷心祝福,說完,她想起他說他肚餓。“噯,顧著說話,都忘了你說你肚子餓了。”
“能得你這張地圖,要我餓三天都願意。”他難得一笑。那笑容有如寒冰解凍,瞬間給這屋子帶來一陣暖意。
這是今晚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她彌足珍貴地望著他臉,想將他的笑牢牢記在心版上。
回座拿起飯碗,他頭一回想到,光顧著吃,她呢?
他抬起頭問:“噯,你用過飯沒有?”
當然還沒。她笑了笑說:“我還不餓——”
他指指對座的位子。“坐吧,你弄這麼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她又驚又喜,沒想到跟他聊一聊“薛濤箋”,竟就換得了與他同桌共食的榮幸——
“可是,我只帶了你一副碗筷。”她老實承認。
這還不容易。他走到窗邊,拉開窗大喊了一聲:“福山。”
“少爺。”福山的應答聲遠遠傳來。
“幫少夫人拿副碗筷進來。”
他口中那一聲“少夫人”,喊得琉璃臉頰一陣熱。
不消多久,福山拿進來一副碗筷。權傲天拿給他地圖,交代明天找幾名婢女到庵廟提水後,這對已成婚三日的新婚夫妻,總算一同坐下吃飯了。
“你炒的核桃炙腰子不錯,試試。”他提點著。
她是烹的人,怎麼可能不清楚滋味嘗起來好不好。不過念在他一番心意,她頭一塊就挾起腰子入嘴。
“喝酒嗎?”他幫她倒了杯“白玉泉”。“吃炙腰子佐白玉泉最妙,我總覺得,這核桃炙腰子是天生下來要搭配白玉泉的。”
“我酒量不好——”說是這麼說,她還是端起酒杯啜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