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十月十七。
漳州城, 慧覺縣。
天兒早早的涼颼起來, 道觀裡的炭火不足,她們幾個冷的縮在大通鋪裡,辰時末了,還未起身做早食, 最後,還是牆角的林皎披上帶補丁的棉襖,疊上枕頭與窄被, 一身素衣的俏生生站著, 對著一眾人道,“再緩和個把會兒,就都起了去。”
“行行行,皎皎最好,快去掀了缸, 先燒水。”接話的是比她大三歲的李婧, 原是官宦之家,得罪了權貴,遭了橫禍,餘她一人,夫家聞風喪膽, 即刻上門退親,另取新歡,她家産充公,萬般無奈下, 來了道觀做姑子,因著沒成過親,總有股小女孩兒味道,雖比她年長幾歲,卻願意多加照顧著。
剩下這一屋子的,都是年紀比她小的,有的因天災,有的因人害,各種各樣的家破人亡,使得她們聚了一處。
林水憐縮手,掀鍋架火燒水,一套活兒幹的麻利痛快,可見幹常了的。
鍋熱了,放面條下去,又轉身切了蘿蔔絲扔裡頭,鹽少許,齊活兒,喊人讓她們出來去殿上長桌椅上吃。
特另的盛了一碗,去到最裡頭的煉丹房,師傅最近忙的慌,下頭村子裡有許多得傷寒的,春夏採的藥材快用光了,又煉了一布兜,準備天晴了,去賣點銀錢,她們廚房裡什麼食材都沒了。
“師傅,您吃碗麵,我來擀。”藥丸子捏在手裡需在案板上切成大小等同的塊,再擀一擀,讓它吃吃藥性。
“你吃了嗎?林皎。”
“剛就吃過了,您快吧,一會兒該坨了。”林皎手上不停,黑漆漆的一排排。
李婧吃過後,直奔著煉丹房,笑聲遠遠傳來,“師傅可找了個貼心人,都不理睬我了,嚶嚶嚶…”
她每日都要表演一次,真是看的林皎想要吐,也不知她哪來的那麼多逗悶子,還不如下山去表演個胸口碎大石,看她還能笑出來不?
“呦呵,林皎,你這眼睛亮的發光,保準沒好事,說,是不是打我主意了,你個小道姑,腦殼裡淨些怪異事。”
當著師傅的面就敢諧謔她,膽肥了?
“師姐今日主持早會吧,我要幫師傅趕制藥丸。”
李婧只要一聽見從她嘴裡叫出來的師姐,必定是抓住了什麼小尾巴,果然,她不知道昨日師傅講到哪了。
二人的師傅,也就是這個玉皇道觀的女道長,人喚她赤楊道長,雖年近三十,操勞過度卻沒有老態之感,腰背挺直,神采奕奕,含笑看著她倆逗話,道家將究個,清靜無為,離境坐忘。
一眾弟子中,唯林皎資質高,但,她卻是最難離世的。
“行了,你們去吧,為師來做,待會兒下山。”赤楊道長肅了臉面,二人對視一眼,有些焦慮,如今觀中糧食緊缺,還差著許多味藥材,為了維持生計,李宜每次都會拿些護身符揹著師傅向香客兜賣,但也沒有多少。
合十雙手,祈禱冬日趕快過去,春意萌生以後,就有的是好東西。
林皎在玉皇觀已有三年,最初渾渾噩噩,隨意度日,由著李婧每日悉心照料,女道長是位有大智慧的,有一次,叫了她去,端坐於蒲團上,道,“你每日去後山的山澗處打一桶溪泉水回來。”
於是,她接下來每日都早起,揣著幹糧去後山,樹木高森,飛禽走獸,路途中隨處可見的青蛇爬行,簌簌聲沙沙,頭次見的時候嚇的屁滾尿流,掉頭就跑,慢慢時間長了,折根長樹枝握在手裡,壯著膽子繼續上山,有時會有可愛的翠鳥陪著她,一路唧唧朗叫,中午時分,才會走到目的地,有一處山澗,瀑布順流而下,嘩啦啦的聲音巨大,被陽光折射著,顯出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美麗又清澈。
她逐漸愛上這自然的美景,一切天造地物,真實不造作,伸手提著水桶往山下走是極其艱難的,第一天回道觀裡,只剩桶底的薄薄一層水,漸漸的越來越多。
在夏季最炎熱的時候,她在山泉處歇息的時間長些,正巧潭水裡的紅色錦鯉遊來,一個個搖擺著身子,以全部的力氣使勁兒跳躍,通紅身影躍入眼簾,然後噗通墜落水裡,濺起點點水花。
日複一日,林皎才明白,這是紅鯉魚在躍龍門,午後陽光正足,它們便會團結在一起,要跳躍到瀑布的最上面,要不然,它們就要一直呆在這一潭死水中。
魚兒尚且知找尋一線生機,且持之以恆。
往事不宜追,逝而遠矣。
隨後的幾天裡,觀裡的姑子們都發現,新來的那個半死不活的女人,終於有了生的氣息,身體裡散發著無限的活力,做事勤快努力,師傅教導的課業她經常一會兒就完成,且能融會貫通,對著姐姐妹妹們也是親和友善,悉心溫暖。
尤其李婧,每日裡都在興奮,覺得自己幹了件天大的好事,挽救了一個失足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