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霍老太太面對這種情況,無從查起,便求助他人。霍家一隻腳踏在道上,自然認識許多厲害而危險的人物。當年請來的人,就是現在住在我們樓上的黑瞎子。
秀秀和小花非常年幼,參與不到大人們的討論中去,只是遠遠地看到一個年輕男人與奶奶說些什麼。我聽到這裡不由打斷,“他那時多大年紀?”
黑瞎子平日裡戴著墨鏡,遮住了一半的五官特徵,因此很難判斷這人的年齡。即便如此,因為他面容不顯老,我一直把他當作我們的同輩。沒想到,他和我們之間存在一個年齡差,在他身上竟出現了歲月的停滯。
我立刻看了看悶油瓶的年輕面孔,問:“黑瞎子姓張嗎?”
悶油瓶用一個果斷的搖頭打消了我的懷疑,我奇道:“那他是什麼來路?”
秀秀忙道:“這一點我是清楚的,那個瞎子有八旗子弟的血統,不是漢人。”
挺稀奇的,我心想,沒準來自一個沒落的皇族,“他姓什麼,愛新覺羅?”
秀秀不相信地笑笑,一口否決,“哪有那麼顯赫?我們不知道他原名叫什麼,只知道漢姓姓齊。”
既然是少數民族,出身於一個全然不同的家族,那麼與九門無關,與所有人都無關?有些事便一下想通了,正如他一直以來的行為模式那樣,獨立於整個環境和群體。我暫時只關心那具女屍,就道:“你奶奶向他求助,最後解決了嗎?”
“我小時候畢竟害怕,後來離那個房子遠遠的,也沒有繼續好奇下去。”秀秀說著,猛然想起了什麼,道:“忘說一點,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瞎子其實不是瞎子。我和你們說過,霍家欠他一個人情,就是因為他幫了奶奶後,患上眼科的怪病,戴上了墨鏡。我也不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麼,奶奶對此一直有些愧疚。”
後來人們再看見黑瞎子時,他就是那幅模樣了。這段故事確實削弱了黑瞎子身上的神性,卻增添幾分傳奇色彩。不過反過來想想,這個行業從來不缺傳奇,我和悶油瓶已經歷不少,一個普通的人才是最稀奇的。
秀秀說完,望了望窗外,自言自語:“天快黑了,只好等到明天。”她轉頭對我們道:“我在奶奶故居裡發現的那個暗道,就和小時候的事情如出一轍,一具滿族女屍,插著銅鏡和梳子……但是,我懷疑,家裡的這個,是奶奶故意設定的。”
我心想霍老太太真是個奇女子,“是不是發生了那件事後,你奶奶還在家裡研究?”
“也許古屍是原來的那一具,又也許是奶奶另外找到的。”秀秀猶豫道:“你們自己去看看,我記得的只有這麼多了。天黑後最好不要行動,既然現在已經拖到了晚上,還是明早出門吧。”
按理說夜色更能掩護我們的蹤跡,白天應有諸多的不便。然而秀秀如此解釋道:“到了晚上,那房子變得很可怕,沒人會進去的。我們到了今天才著手處理奶奶的遺物和故居,你以為,之前那幾年裡,我們只是懶得處理嗎?”
我點點頭,對於這種原因見怪不怪,可是秀秀解釋得再多,都不如我眼見為實。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甚至有時我連自己都不能相信。難道大小霍害就是因為見到了霍老太家裡的那具女屍,從而趕赴張家樓?其中有什麼乾坤?
悶油瓶在我身邊聽著秀秀的敘述,從未發表過意見。我感覺到他的內心一如既往的淡定,是種常態的淡定,卻並不輕松。說到底,廣西的古樓是他家的地盤,然而北京爆出了這件事後,悶油瓶還能掌控多少?
秀秀讓我們等到清晨,我心道正好如了我的願。一個晚上的滯後,足以讓“那些人”部署到位。可以說,今晚是我拉著悶油瓶陪我一起下注。我站起來,慢慢踱到窗邊。夜幕拉開,樓下市井百態,十分熱鬧。
秀秀起身,利索地用發圈束起長發,“我回去了。你們等到天一亮,就可以出發了。”隨後她把霍老太太故居的地址告訴我們,就走到門口,拉開了大門。我應下來,那個地址聽起來頗為耳熟,似乎不在北京的市區內。
大概霍老太太不喜歡聒噪,選了處安靜地方安度晚年。我這麼想著,準備翻出手機查下方位,就在低頭掏兜的空檔裡,無意瞥見樓下有個人從馬路對面的銀行裡出來,挎著公文包,抬頭望天。
正逢高峰時段,路邊的所有人都在匆匆趕路,我從窗外望去能看到無數個頭頂,這座城市的節奏是相當快的。這個眼鏡男卻在仰視天空,因此顯得非常突兀。在我注意到他的時候,他很快又低下頭,表情麻木地走向地下通道。
剛才我和那人眼神交彙的瞬間,對方驚慌無措的內心意識便暴露無遺,心理防禦十分脆弱,那情緒波動隔著十多米的距離傳了過來。
我心中一動,馬上轉頭喊住秀秀。
秀秀已經站在門外,大門合上,只差一條縫。我迅速走回客廳,一面用眼神示意悶油瓶,他也走到窗邊,向樓下掃了一眼,然後淡淡道:“是他。”
那個人,我見過。我們三個身處高層建築,他其實並非在仰望天空,而是透過窗戶,窺探我們這群人的動靜。他戴了眼鏡,但我還是認了出來。早在廣西便打過交道,那人偽裝成一個普通的不良青年,幫小霍害奪走了蛇卵。
我語氣凝重,問秀秀:“你哥哥的那群手下,你認識多少?”
她不免被緊張的氣氛所感染,皺眉道:“外面有人?”
“黃巖,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我說道,但很快便推翻自己的話,“不一定,可能是個假名。”
話語之際,秀秀已然領悟我的意思。她在短暫的茫然過後,又一臉不介意,“我和我哥哥不對付,早不是一兩天的事了。看來這回他們特別上心,後面不會安寧了。把窗簾拉上吧。”
一個家族的內部分裂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嗎?監視、防備,完全是仇敵間的相處模式。我想,霍家離爆發不遠了。但四九城的家族紛爭我管不了,目前我只能自掃門前雪,除此之外,還要掃掃悶家的雪。極有可能,以後我和悶油瓶在北京的一舉一動,同樣處於霍害們的監視範圍內嗎?
我查了查網路地圖,那故居的地址在一個很小眾的風光帶附近。老太太挺會享受,她生前住的是“行宮”,而讓子女住進“主殿”,繁雜事務交給別人打理。
明天我倆要起個早,不管怎樣先去那裡探探情況,最好不驚擾到周圍的眼線和佈防,進去一回就能拿到所有的資訊。小花借給我的那輛豪車,在交到我手上的時候便加滿了汽油,至少出行交通不成問題。
查路線的時候手機被我折騰一番,電量告罄自動關機。我把悶油瓶的那一部也借過來,心安理得地使用。反正他也用不著,不如交到我手上發揮餘熱。北京的交通算是弄明白了,我索性丟開手機,轉而考慮今晚的住宿,突然發現一個現實的問題。
我們住的屋子是兩室一廳的,但只有一張床。也許原本的設計包含一間次臥,卻被改造為書房。小花和秀秀讓我們住進來,應該想過這一點,他們是不是認為憑我和那位張小哥的情誼,睡同一張床都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