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夥伴,多麼親切多麼可愛的稱呼。
“人民的夥伴”先生給了他一筆錢。金額很大,足夠他在偏遠星買一處小公寓,做點小買賣,安安穩穩地渡過餘生。
這實在是一筆再體貼不過的饋贈。
感謝他慷慨解囊。
他說:“快飛吧,走得越遠越好。”
白翎卻悄悄回來了。
革命失敗後,大家都不在了,街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他沒有選擇拿著錢重新開始生活,而是走進檔案館,影印了往日的報紙。
他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結束後,每個長官都應該執行的任務——活到最後的人,要負責給前面的人送葬。
戰時,每個士兵都有一枚“狗牌”,上面寫著出生年月,血型,過敏史,還有最重要的一項:陣亡後的聯系人。
原則上,每個士兵都必須登記一個聯系人。可實際情況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孤兒,無家可歸的失業者,還有家庭破碎的駕駛員——缺親少友的可憐人們。
為料理後事,他們把聯系人寫成長官。
白翎就是他們的長官。
他的名字曾被上百人寫在陣亡聯系冊上。
裡面有他生死與共的朋友,也有從未見過面的志願兵。在那個年代,陌生人與陌生人之間的信任與託付,可以跨越時間,空間和認知。
深夜裡,白翎趴在小旅館坑坑窪窪的木桌上,藉著微弱的臺燈,沙啞地讀著名字。左邊是報紙上的槍斃名單,右邊是聯系冊,他每找到一個相同的名字,就用黑筆在上面打一個x:
“……克萊因,死亡……赤沙,死亡……艾斯克維爾……死亡……”
“贖金每人每筆8000,火葬2000,骨灰盒700……”
贖金是必要的。當局很會做生意,他們把槍斃的屍體屯起來,等著那些淚流滿面的親人找上門,再敲詐一筆,美其名曰“保管費”。
白翎託人交了錢,將他們一具一具領出來。
為此,他散盡家財,還花掉了好心人當初給他重新開始生活的錢。
可他不覺得後悔。
好心人把我贖出來,我再把朋友們贖出來,他贖我一個,就等於贖了上百個靈魂……我得好好活著,不能讓那四百億白花,好人,希望他上天堂。
白翎買了一塊墓地,將那些骨灰盒下葬。
守墓人看著他歪歪倒倒,病氣潦倒,也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便借機推銷:“你要給自己買塊墓地嗎?現在有折扣。”
白翎搖了搖頭,知足地說:“不用,等我死了,我也葬在這裡。”
往好處想,他下葬的那天肯定會很熱鬧,戰友們的鬼魂吵吵鬧鬧地圍到墓碑前,跟他抱怨,“您怎麼才來啊,還睡在最外頭,這樣會被踩到的。”
接著,他們會把他從墓碑裡拽出來,拍拍蓬鬆,就好像多年前把他從戰壕拉出來一樣,吵鬧著,“您怎麼能守在最外邊啊,會被敵人發現的,讓我們來——”
跟以前一樣好。
然而守墓人聽了他的話,提醒道:“那你得找人幫你下葬才行。你不買新墓地,我們可不負責埋。而且我看你是一個人來的,你有送葬人嗎,以後誰來為你祝禱?”
是啊。
他是最後活著的人了。
在他死後,無人為他送葬。還有誰能為他祝禱?
白翎斂著眸,抿了下幹枯的唇,昂頭笑道:“誰知道呢,說不定會有路過的好心人,祝我來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