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醒來的時候,是一個月以後。
她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病床邊彎彎曲曲的針管。彷彿葡萄架一般蔓延到她的身體裡,一滴一滴的,往裡面輸送著養分。
她悠悠扭頭,靠近視窗的右邊有溫暖的陽光。還有夏梔焦急的臉,說來也是緣分,在夏天昏迷半個月的時候,夏梔居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醒來。
連醫生也無法對她突如其來的轉醒做出一個解釋,明明已經錯過了最佳醒來的時間,可居然能自己完好無損的醒來。大概,算得上是醫學上的又一奇蹟。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裡,只知道有周子諒生前最重用的助理餘林陪在她身邊,帶她來見夏天。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抱怨,一句什麼也不肯問,固執的守在夏天身邊,想等她醒來之後,聽夏天親口告訴她這一切。
好不容易醒來,夏天連眼睛都是花的,舌頭也是麻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便聽見耳畔傳來夏梔焦急的呼喚聲。
“天天,天天你醒了,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你說句話……”
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夏天愣了一下。眼淚忽然掉了下來,全無徵兆的,明明內心深處的情感還是空白的,可眼淚便先一步作出反應落了出來。
這種飄忽的感覺太清晰,夏天幾乎覺得還在夢裡。
她很努力深呼吸,視線終於一點點變得清晰,她終於看清了夏梔焦急的臉龐,本能軟糯開口叫了一聲:“媽……”
“哎。”夏梔喜極而泣,她拼命捂著嘴剋制自己的顫抖和哭泣,旋即,喘息著安慰她:“別怕,媽媽在這裡,媽媽一直在這裡陪著你,別怕。”
夏天只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耳邊有清脆的蟬鳴和風鈴的聲音。
那時候的空氣裡總是有青草的香氣,夏日的空氣總是有烤焦的味道。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問,跟著村子裡一群男孩子衝鋒陷陣,當他們的尾巴跑來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再次陷入昏睡的,只知道夏梔一直坐在床邊哭泣,一直守著她。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病房裡除了夏梔,還多了一個餘林,似乎是因為聽說她醒了,特意趕過來的。
“天天。”見她醒來,夏梔緊張的叫了一聲。
“媽……”她迷迷糊糊喊了一聲。
目光同站在旁邊的餘林的視線對視,心就這樣莫名一緊。
最後讓夏梔先行離開病房,留夏天和餘林兩個人單獨呆在病房裡。她有太多太多事情想問他,可最怕的,還是怕聽見關於周家那兩兄弟的事情。
視窗有刺骨的風徐徐而過,吹起她鬢邊垂落的碎髮,衣袂輕輕擺動,顯得她很消瘦,衣服裡空空蕩蕩的。
她沒等餘林開口,便迫不及待的主動問他:“周子諒……他怎麼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很想要知道他的情況。但又害怕知道,怕自己聽到的話,會是讓她最最無法承受的結果。
如果是那樣,如果是那樣的話……
她要怎樣帶著滿心的罪惡感活下去?
餘林沉默了一瞬,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老闆沒死,只是一直在昏迷當中,醫生說失血過多,勉強撿回一條命,有可能這輩子就是個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了。”
即便是這樣,夏天還是緊緊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哮喘般喘息,病房裡的空調開得很足,足到幾乎要冒出汗來,但她依舊覺得滿心冰涼。
就像那天在雪地裡昏迷時最後所觸碰到的溫度,周子諒的手是冰涼的,身體所接觸的大地是冰涼的,就連空氣都是冷的。
無論怎麼抱緊自己,都無法驅散那冰冷刺骨的寒意。
還沒等夏天緩過神來,餘林再次開口。
“老闆已經被老爺子接回國內去了,雖然老闆還活著。但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恐怕已經被周子瑜知道了,在你和老闆被救起來的第三天,周子瑜死了,醫生診斷說是因為服用了阿.片類止痛藥或止咳藥和苯二氮卓類鎮靜劑,導致的窒息。他生前沒有做任何求救,所以,應該是自殺。”
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平淡如水。
可卻像一根根尖銳的針,刺進夏天身體裡。讓她痛不欲生,她的眼眶驟然變紅,眼淚像是不要錢一般往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