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京口到長安,距離是如此的遠,雙魚難至,青鳥不來,她不知他如今近況如何,更不知道,他到底收到自己之前回他的那封信,讀懂了沒有。
日子便如此,在暗暗的想念裡,在長夜燈火的陪伴之下,無聲無息地流淌而過。
兩個月後,這一年的十月,江南紅葉翻飛,橘黃蟹肥,隔著千山萬水,遠在隴西的李穆,於這個秋風瑟瑟,蘆草枯黃,鴻雁急歸的深夜,在軍中大營的他的將軍帳裡,對著一盞螢燭,終於讀懂了自己那個小妻子之前寄給他的那封信。
剛收到回信的時候,他看著夾在書中的那朵幹了的錦葵和那一簇香花椒,莫名其妙,以為書裡會有她留的字。翻遍,也不見半個,百思不得其解。
本想拿去向蔣弢請教。轉念一想,這是小嬌妻寄給他的私信,怎能展給別人去看?
再想,他的阿彌心思巧慧,既給自己回了這麼一封信,一定不止是一朵花,一束香花椒這麼簡單,必別有意思。
既都夾在書裡,她想對他說的話,不定就在書中。
他這才又翻了翻書,發現是冊詩經。
從他小時記事起,家堡便是戰地。讀書認字之後,所習之書,以兵、法、史居多,至於詩經這種多男女慕悅者,從未留意。
也是從那日收到她的回信開始,每逢戰事間隔有空,他便取出那冊詩經,一篇篇地讀下去。轉眼三兩個月過去了,隴西戰事已近尾聲。雖然一直還是沒有讀懂她的意思,但倒也替他打發了不少因了思念她而孤枕難眠的深夜時光。
今夜更是如此。
這個白天,他的大軍剛剛打下秦城。
自今起,隴西之地,歸屬從胡返漢,徹底易主。
軍中犒賞,士兵歡慶,他倒並無很大的激動。只在,身處如此一個從充斥了鐵血和烈酒的夜晚裡安靜下來的深夜,識過了滋味,對她的思念,也就變得愈發強烈了。
他習慣般地,又拿出那本已被他翻得有些磨邊了的詩經,從前次翻過的地方,繼續翻了下去,翻了兩頁,翻到那篇《陳風·東門之枌》時,視線忽然停住。
“東門之枌,宛丘之栩。
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
榖旦於逝,越以鬷邁。
視爾如荍,貽我握椒。
……”
東門榆樹綠蔭蔽日,宛丘柞林枝繁葉茂,她在綠樹下婆娑起舞。
相親的日子裡,英俊的小郎君,從人群裡擋住了她的道。
他的眼裡,她粉紅的笑臉,美得像一朵錦葵花。
拿什麼表達她對郎君的相思呢?
不如贈他一捧紫紅色的香花椒吧。
……
李穆今夜喝了些酒,本就帶著淺淺的醉意。
這一刻,關外深夜寂寂,他孤枕難眠,就在終於讀懂她給他的情書之時,他只覺自己醉意愈濃。
他深深地嗅著那或許還殘餘著她指香的早已幹枯了的花,想她,想和她在一起時度過的每一個夜晚,想得如狂,竟似再也無法抑制住對她的那種思念和渴望,最後只能出去,在軍營近旁那條已被關外秋寒給浸得涼透了的河裡沖了個涼,這才終於壓下了滿腹熱火,雙腿分立於水中,閉目,長長地透出了胸中的那口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