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了閉目,抬手,抹去面上沾來的一層濕潤水霧,從門檻上起身,循著那道傷心欲絕的嗚咽之聲,慢慢地回到了她的身畔。
他立在床前,藉著床頭夜燈那僅剩的幾寸微弱昏火,默默地凝視著她。
床上一片淩亂。她依然還是他離開前的模樣,趴在那裡,身子蜷縮成一團,露出細弱的微微顫抖著的一片雪白後背。面龐壓著的褥上,淚痕斑斑。
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她立刻停下了抽泣。
李穆靠了過去,試著向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
“阿彌……方才是我不好……我混帳……”
他的嗓音嘶啞。
她將身子蜷得更緊了。
指尖碰觸,感到她的身子,又濕又冷。
李穆立刻爬上床,將她那張淚痕斑斑的臉從褥裡捧了出來,替她擦去眼淚,試著將她抱入懷裡。
她閉著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眸,不斷地往裡縮,一直躲著他的手,不叫他碰,直到縮到了床的最裡側,再沒有可去的地方,終於被他抱回在了懷裡。
李穆拿被子將她身子裹住,像抱著受了驚嚇的孩子那般,不停地親吻她,在她耳畔低聲安慰。
“我真是個混帳。你原諒我可好……”
他不斷地求她原諒自己方才的混帳。
洛神起先一直掙紮,漸漸地,彷彿沒了力氣,縮在他的懷裡閉目默默流淚,忽然伸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裡,哽咽道:“郎君今夜是為陸大兄而氣我嗎?我心裡真的只愛郎君一人。郎君如此狠心對我?”
就在被她伸手再次抱住的這一刻,曾折磨了李穆幾乎整整一夜的惡劣心情,忽然慢慢退去了。
他覺得自己亦忽地釋然了。
就這樣過去吧,不必再糾結於這冊她寫在一年多前的琴譜了。
倘若事情早已時過境遷。即便當時她念著陸柬之,而現在,早不是當初譜曲時的心境了。她真的如她所言,只愛他一人,他又何必作繭自縛,不放過她,也不放過自己?
又倘若,在她心底深處,依然還是悄悄念著陸柬之,那個她前世為他守了多年的亡夫,這輩子的最初所愛,那麼也是人之常情。畢竟,當初本就是自己不顧她的意願強娶她的。如今又這樣逼她。他算個什麼?
她對他已經足夠好了。這輩子,只要她心裡有他,願意這樣留在他的身邊,他又何必耿耿介懷旁的人或事?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混帳……”
李穆眼角泛紅,將她抱得愈發得緊,胡亂親她哭得紅腫的眼皮子,不斷地罵著自己。
洛神那顆原本哭得千瘡百孔的心,在郎君的溫柔撫慰和自責之下,終於慢慢地恢複了過來。
她柔順地蜷在李穆的懷裡,低低地道:“郎君,回來後,我便知道你有些不開心。你到底是怎的了?”
她問完,久久不聞回答,睜開雙眸,凝視著他:“郎君?”
李穆終於說:“阿彌,我不喜這座皇城。”
他的聲音沙啞,語調凝澀。
洛神立刻道:“我聽你的!我也不要留在這裡了!”
李穆凝視著她,抬手抹去她眼角還噙著的一顆淚花,低頭,吻住了她的嘴,帶著她,又並頭躺了下去。
窗外夜雨漸漸轉小,不知何時,悄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