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牽掛了數日,這一天的傍晚,忽然得到訊息,李穆回來了。
隨他一道回的,還有被他救回的那些回歸民眾。
很難形容得知這訊息時,她的心情。
那一刻,甚至還不及長舒一口氣,她便幾乎是飛奔著出了屋,裝作吹風,來到了通往刺史府前堂的那道垂花門前,等著他的出現。
但他卻一直沒有現身。
天漸漸地暗了。
刺史府的前頭,似乎有人不斷出入,雜聲隱隱可聞。
這裡卻靜悄悄的,耳畔只有晚風掠過那叢枯竹時發出的空洞的沙沙之聲。
洛神立在垂花門旁那座殘破石亭之前,心裡忽然湧出了一種被這世界遺忘了的失落之感。
壓下怏怏心情,轉回了屋。
阿菊也回了,臉上終於露出了絲笑容,說老天總算沒喪盡良心。小魚的父親和阿兄都沒事,今日跟著李郎君一道回了,兩人都要投軍。方才剛接走小魚,又託阿菊轉話,對照顧了阿魚數日的刺史夫人感激不盡。
終於聽到一個不幸中的萬幸訊息,洛神抑鬱著的心情,才稍稍好轉了些。
阿菊出去,沒片刻,提了食盒,送晚飯進來。
洛神何來胃口,順口問李穆。
阿菊說,李郎君一回來,就被蔣弢給攔走了,兩人此刻應還在前頭的議事堂裡。
洛神猶豫了片刻,開啟食盒,看了一眼,遲遲不叫鋪開。
阿菊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暗嘆了口氣,卻笑道:“我瞧李郎君回來,連口氣都沒歇,又被蔣弢給叫去了,此刻想必也沒吃晚飯。不如我再多準備些,小娘子送去,問問他們吃不吃?”
見洛神不語,自己轉身去了。
……
瓊樹打著燈籠,洛神提著食盒,朝前堂走去。
傍晚出入刺史府的那些人,此刻都已去了,前頭也安靜了下來。
城中一切物資都極短缺。
照明的火燭,更是不夠。所以刺史府裡也無庭燎。天黑下來後,便黑魆魆一片。
只有地上一團燈籠的昏光,照著洛神前行的腳步。
她到了那間議事堂外。遠遠地,看見門窗裡透出一團昏暗的光,知李穆和蔣弢此刻應該還在裡頭,壓下心中突然湧出的一陣緊張之感,放輕腳步,提著食盒,慢慢地走了過去。
三天之前,侯定派人送來一信,道自己讀了李穆手書,深有感觸,本也不欲和大虞敵對,更無意競逐中原,只想守住仇池祖業,蒙李穆不棄,又釋放了他的長子侯離,願會上一面,共商大計。正好數日之後,是他五十壽日,他隨信附上邀貼,道李穆到時若能蒞臨,則是他莫大榮幸。
蔣弢皺眉道:“我怕此人不信。探子訊息,道前些時日鮮卑人在仇池時,他還笑臉相迎,應是締了盟約,鮮卑人才走的。侯定此人,老奸巨猾。鮮卑人一走,就又向你示好,邀你入仇池,怕另有謀算,萬一不利。”
“依我之見,為穩妥,不如尋個藉口婉拒,邀他來義成商議。”
李穆慢慢搖頭:“善左右逢源者,疑慮必重。我初來義成,勢單力薄,雖不懼戰,但若能化戰為友,大有裨益。侯定也知我想結交於他,邀他來義成,他怎肯來?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他既邀我,我去便是。臨機制變,也非難事。”
蔣弢和他相交多年,早知他必迎難而上,便也不再多勸。只道:“好在我瞧那侯離,因忌憚其弟,倒是真心要投靠於你。我前幾日和他暗遞訊息,他應允到時倘若有變,必會出手相幫。另有一事……”
蔣弢搖了搖頭:“可惜,時日太過短促,此地又如此偏荒,怕是尋不到人了。”
“何事?”李穆問。
“那侯離倒是一心想要我們和他父親結盟,連他父親早年私事,也和我說了個底朝天。道他生母從前乃是龜茲國世女,貌美,又通樂理,擅撫胡琵琶,聲名在外,當年曾引侯定和谷會隆競相求親,其母嫁了侯定,生侯離。不想沒幾年,仇池生亂,谷會隆指使叛軍作亂,攻襲城池,破城搶走其母,獻給谷會隆。其母不堪淩辱,也是個性烈女子,竟自刎而死。後侯定平亂,欲聯合龜茲興師複仇。西金當時還只是彈丸之地,為息事,谷會隆將他母親屍首送回,道她是死於叛軍之手,和自己絲毫無幹,又贈金銀珠寶,買通龜茲,龜茲退兵,侯定孤掌難鳴,不得已,含恨作罷。”
“此事過去已有二十多年。那侯定卻對妻子依舊懷念,每每想起,更覺虧欠。多年以來,一直珍藏他母親生前所用的那把胡琵琶。不料數年之前,遭遇一場大水,將琵琶浸壞了。侯定夢見其妻流淚,責備他毀了自己珍物,致她陰間不寧,愈發愧疚,尋人想要修複,再將琵琶燒給她。奈何琵琶乃他生母自創,乃六相十八品,和尋常的四相十五品很是不同。莫說修複成原音,便是能彈奏,知音色的,當世怕也尋不到幾位。侯定只能作罷,但至今,仍是一樁心事。侯離被其弟侯堅排擠,卻至今還能保有世子之位,其父對其母的愧疚之心,怕也是緣由之一。”
“侯離之意,乃是我漢人裡多有技藝高超之樂工,若能尋訪到一位,修複了琵琶,了卻侯定多年心病,他必會感激。”
蔣弢搖頭。“這一時之間,去哪裡尋如此之人?只能罷了!”
“蔣二兄,可否讓我試試!”
洛神再忍不住,一下推門而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