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怕,我來看看你,給你做了一碗麵。”姝奕走到他的身邊,放下食盒開啟蓋子的一瞬間,香味彌漫在整個牢獄之中。
正在哭嚎的人嗅著這香氣逐漸冷靜下來,他不再哭嚎求饒,顫抖著身子松開一點抱著頭的手臂,他從手臂的底下看向姝奕的方向。
待看清來人的模樣後,姝旺祖愣了一下,他不再哭泣也不再顫抖,抬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奕兒,奕兒你可算是來看看爹爹了。”
姝旺祖激動的爬起來,伸手就要去抓姝奕的手,卻愣是撲了一個空。
姝奕看著他那副虛偽的樣子,心中嗤笑,“趁著面還熱,快些吃了吧,到時候我就不去送你了。”
姝旺祖雙手僵在半空中,垂眸看著地上擺著的骨湯面,眼神裡帶著幾分恍惚和自嘲。
他緩緩的蹲下身,跪在那碗湯面前,雙手有些顫抖的伸過去,捧起了那碗熱面,他眼睛泛著紅,一時分不清是因為剛才的哭嚎,還是因為此刻心裡的情緒所致。
他嘴角勾起笑容,“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說著,他一手端著碗,一手伸到食盒裡拿出一雙筷子,“爹不怪你。”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在場的人卻都曉得他在說什麼,姝奕有些哽咽,強壓下去心裡的情緒,平複好心情之後,她哼笑一聲,“我不曾期盼著你的原諒,我所做之事也都是在替天行道。”
雖然已經成為了階下囚,可姝旺祖這會兒當著女兒和女婿的面,卻又端出一副文人獨有的風骨和優雅,挑起面條慢條斯理的吃著。
“你這語氣和你娘當年一樣,當初我不該讓她看到那件事,她不看到就不會生我的氣,或許還能多陪咱們幾年。”
“幸好我娘看到了,不然看到今日你的只怕更得氣死。”姝奕不敢想,如果她娘今日還在著,這抄家流放的人,只怕就要是她娘了。
兩三句話的功夫,一碗麵進去了一半,姝奕的耐心也已經耗盡,“你快些吃吧,孩子還在家裡等著呢。”
聞言,姝旺祖停下了吃麵的動作,他仰起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姝奕,“奕兒,爹不怪你到禦前告狀,可爹有一件事想要求求你,就看在我是個將死之人的份上,能不能答應我,幫著照拂一下你的弟弟,他還小啊,他什麼都不懂,他可是咱們姝家的根,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他這麼小就被流放到煙瘴之地,別說這輩子如何,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說啊,奕兒,他可是你弟弟啊。”
姝奕眼睛瞬間紅了,淚水像是決堤似的,順著眼角流下去,可她臉上的表情卻笑的很是開心。
“弟弟?我娘死的早,我可沒有這麼大點兒的弟弟,你自己說的話怎麼自己忘了呢,這輩子你最瞧不上的就是女兒,兒子是香火,可和我又有什麼關系?你不是常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女兒是別人家的嗎,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已經冠了江家的姓氏,你們家的香火和我們江家又有什麼關系?!你兒子便是死了,到了陰曹地府他也得罵你,他這一生的苦難皆因你而起,你覺得他又會多愛這個姓氏,又多想傳承你家的香火?”
“奕兒,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也想想,這些年來便是我說了狠話,可又有多少次是真的對你下了狠心?我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你娘還在的時候我就知道,曾經我也怨過她不理解我,當初我犯下大錯,也是不忍再看著你們娘倆跟著我受苦啊,我屢屢落第無緣進士功名,可是年年你娘都會陪著我進京趕考,一步步走到京城的滋味你可想過?夜夜捨不得住客棧,她跟著我蜷縮在樹下的樣子你可曾見過?那時候你還小,我們不忍你跟著受苦,就讓你去住外祖家中,你或許不知這其中的艱辛,我當時做這一切,只是想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啊!”
說著,姚旺祖捧著麵碗泣不成聲,“可是她怨我,她恨我!就連你也恨我,奕兒,你當初鬧著不願意為了爹的功名給人做妾,你當真以為爹怕了你手裡的證據?那鳳安縣可以說我一手遮天,想要捉拿你或者捉拿小桃易如反掌,便是將江家全都捉拿,又有何難?可我知道,若是那樣做了你會和你娘一樣死去,你們都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捨不得啊!!”
聽完他說的這些話,姝奕心裡又是疼又是酸,最後卻被氣笑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就不是那當官的命?!你都已經考上了舉子,我和娘寧可你在縣衙做個主簿,咱們在那一方小院裡平平淡淡過一輩子,也不願看到你做的那些情非得已!你也別把你那些腌臢的心思,貫上那冠冕堂皇的說辭,我和娘從沒有嫌棄過你考不中進士,你不過是你自己的慾望作祟,或許你曾經愛過娘還有我,但比起你自己,比起你的那惡心的貪婪慾念,我和娘便不值一提。”
說完,姝奕也不想要地上的碗筷,轉身朝著牢房外走去,江林木趕忙撿起食盒,追在她身後,走在前面的人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奕兒,求你救救你弟弟吧!”牢中的人似是沒想到她這樣冰冷,他絕望的看著她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氣,周身散發著無奈和隱忍,“你吃飽了早些休息吧,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也沒必要想著那些自己護不住的人和物,那日……走好,我就不去送你最後一程了,來世不複相見。”
她沒有在猶豫,朝著牢門外走去,牢獄中的人趴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姝奕抬手抹了一把臉上未幹的淚,目光冷淡的走了出去。
一出地牢,江林木上前牽住了姝奕的手,手腕一個用力,將人拽進了懷中緊緊的抱著。
“別忍著。”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
原本以為自己內心早已冰冷,可直到這一刻姝奕才曉得,她只是不願意承認她的懦弱和心軟,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冷酷無情。
她咬著他肩頭的布料,嗚嗚咽咽拼盡全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因為那樣她會看不起此刻的自己。
江林木一手拎著食盒,一手不斷撫著她的後背,似是看透了她的偽裝和堅強,江林木湊在她耳邊輕語,“這都是人之常情,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他也不是一直都對你不好,至少曾經他也是真心的愛著你,你現在感到傷心也不是錯。”
這話總算是給姝奕找到了臺階,她哭到哽咽抽泣,聞言點點頭貝齒松開了他的衣料,“沒,沒錯,我就是在,在哭曾經的爹爹,曾經那個還在書院讀書的爹爹,曾經那個帶著我和娘親去放風箏的爹爹,我哭的是曾經那個因為我被人推倒,他不顧自身安危,和對方動手的爹爹……”說起這些,姝奕哭到無法呼吸,一雙腿也逐漸失去了力氣。
江林木感覺到她不斷往下滑的身子,眼神裡的心疼無以複加,他嘆息一聲有些後悔今日帶她來天牢,他丟掉了手裡的食盒,將人打橫抱了起來,朝著停在一旁的騾車走去。
姝奕已經傷心的顧不得什麼,窩在她的懷中哭了一路,到家的時候她人都因為哭累昏睡過去,林春花看著孫子將人從車裡抱出來的時候,嚇得趕忙上前詢問。
“這是怎麼了?”她臉上帶著慌亂和緊張,握著姝奕垂下來的手。
“沒事兒,哭了一路哭累了。”
得知人只是哭累了睡過去,林春花鬆了一口氣,“好了,先將人送回房裡好好睡一覺,日後在家裡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兒,這些日子也別讓她出門了,省的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再徒增傷心。”
姝奕再睜眼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漆黑一片,房間裡唯有輕輕的紙張響動的聲音。
哭腫的眼睛,這會兒酸澀的厲害,下意識的想要上手揉搓一下,江林木雖然在看書,可也一直在關注著姝奕,見她一動趕忙起身來到她的身邊。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祖母今日給你煮了銀耳梨湯,起來喝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