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小心些,當心老太太聽見治你的罪。”旁邊的老嬤嬤慌忙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才敢繼續開口,“可不是老太太教得好嘛,當年國公爺府裡的庶子庶女,哪一個得了好?天南海北的發嫁了不說,十幾年了從來不去瞧,早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死了。敏小姐那是老太太真傳,學了個十成十。”
兩人在裡面嘚啵嘚,可嚇壞了外面賞景兒的寶釵主僕二人。寶釵想偷偷溜走吧,誰知林黛玉帶著雪雁、林家的老嬤嬤等人正路過此地,雪雁眼尖,見到寶釵就喊:“寶姑娘,這麼冷的天怎麼坐在湖心亭賞景兒?雖說快四月了,但天還冷著,小心著了涼。”
湖心亭裡的兩位婆子早嚇得沒了聲音。寶釵尷尬地笑笑,隨鶯兒走出來,語氣有些僵硬:“黛玉妹妹這是又去佈置屋子?要我說何苦累著自己,讓下人去辦就是,老太太都發話了,下人自是不敢怠慢的。”
林家老嬤嬤皺皺眉,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別扭呢。
剛想開口,就聽黛玉咳了一聲,溫言道:“下人們自是盡心,只是我作為妹妹,怎麼也得盡份心意。不管好不好的,我只管多走走,也是我對爹爹的孝心。”
“這話很是。”寶釵親熱地拉著黛玉的手,朝百花堂走去,“我也去看看妹妹佈置的屋子,定是差不了的。”
這邊寶釵黛玉走了,那兩個湖心亭歇腳的婆子嬤嬤才敢探頭溜出去。日後如何編排寶釵暫且不提,只說林家的馬車一進城門,就被賈府派來的僕婦們迎了上去。
“可盼到表公子們進京了。”那管事的老嬤嬤頭上插著金釵,衣服也是展展新的綢緞,真真比小門小戶的官太太打扮得還體面齊整。
禮法上只有官太太才可穿綢緞,賈家的下人猖狂至此,偏大家見怪不怪,也是奇了。
作為內宅女子,自是鄔桐出面招呼這些內宅的管事,她拉開車簾,笑笑,矜持地道:“爹爹疼愛我等,準備了一船的東西,還有丫鬟僕婦四十餘人,路上耽擱了些,勞外祖母記掛了。我們這就進府拜見外祖母吧。”
柳瓊坐在一邊的茶鋪子上只管笑,桐兒這是受他影響,不喜賈家呢。瞥見鄔桐暗暗瞪他一眼,柳瓊摸摸鼻子,好吧,他好像是沒用了些,現在才進了一次賈府,什麼都沒改變,還是桐兒改了劇情,生生闖出了一條道兒。
那邊,外管事告罪的話聽著也親密得緊,什麼可等到公子了,老太太早早就盼著了,可聽在林管家耳中卻格外刺耳。這是說幾人走得慢,讓老夫人久等了?
也不看看眾人風塵僕僕的,坐車做得臉色發白,張嘴就挑撥,林管家開口刺了回去:“林家巡鹽禦史,家資減薄,馬兒都跑岔氣了,才到京,跟國公家不能比。”
你就聽去吧,巡鹽禦史家還家資減薄,還跟國公家不能比。當初賈敏一船船地往京城送節禮,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有點兒腦子的都能聽出來這是諷刺賈家呢。
偏這外府派來的管事眼高於頂,硬是沒聽出來,還贊同地點點頭:“那等我回明老爺,賞林家一匹好馬就是。國公府可是以武起家,家裡好馬不知道有多少。”
鄔楊心內憋笑,悄悄拉了林管家的袖子,暗示別跟這糊塗人計較。林管家瞥了那管事一眼,也覺得跟他說話降了身價,撇過頭去不再理會。
有了這段小插曲,一路上都安靜得很,鄔桐拉開車簾,看著京城繁華的街市和阜盛的人煙,心內感慨:書裡的林妹妹當真是被她娘坑了。
林家出身列侯,雖不及國公府,但門第也不低,況且林如海高中探花。
寧國府還有賈敬,雖現在在道觀裡貓著,可當初也是進士出身。
榮國府呢?讀書讀書不行,習武更別提了,林如海娶賈敏,可真不是攀附。要說攀附,那也是賈家攀著林家,而不是林家攀附賈家。
賈敏自詡國公府小姐,不知道在林黛玉小時候說過多少次國公府的氣派,讓小小的黛玉天生對國公府就生出了怯意。
六歲上去賈府小住,先天弱了氣勢,不被賈府那些眼高於頂的下人欺負才怪。
後來林如海死了,賈璉護送林黛玉奔喪,發了三二百萬外財,延續了國公府的繁華,卻沒有善待這外財的主人。
真真作孽,怪不得柳瓊那廝每每看書都對賈家又罵又斥的,當真是沒良心至極。
如今有了這段因果,她和柳瓊自是要千萬保全黛玉和林家的。
只是這寶黛拆是不拆?拆吧,不知道那警幻仙子是真的還是假的,還有馬道婆和一僧一道,都是有些神通的,不知道拆了之後會不會有什麼報應。
不拆吧,她又實在是看不上賈寶玉這個人。跟襲人、碧痕不清不楚地,還招惹秦鐘、蔣玉涵和柳湘蓮這些男人,再是花心不過,真的配不上書裡的林妹妹。
想著事,沒注意賈府開了角門,將三人抬了進去。林黛玉當初就是走的角門,她和哥哥作為庶子庶女,也不去爭這個理,只端坐在轎子裡等著便是。
一路垂花門、穿堂的過去,竟是要將鄔楊送到後院兒,鄔楊趕忙叫住抬轎的小廝:“豈有外男直接進內院兒的道理?讓妹妹進去就是,你們送我和小弟去見舅舅。林管家,你派人跟著妹妹,不可偷懶躲閑。”
林管家早急得跳腳了,苦於在別人的府裡不能高聲喧嘩,現在大少爺發話了,哪有不聽的道理,讓內院兒管事的嬤嬤跟著姑娘進去,他塞了些銀子給抬轎子的小廝,這才拐彎兒向外院書房走去。
小廝們哪裡知道那許多門道,都是主子們說什麼他們做什麼。當初說讓把人抬到內院見老太太,他們就以為是讓三人都去呢,誰知道竟有兩位是不能隨便去的。正躊躇呢,見了打賞自是接了,反正不是他們不聽話,是主子們發話了,他們不得不聽。
內院,小廝們將轎子停到門口,低著頭退出去。一個穿著輕羅藕荷比甲,土褐色撒花綢緞裙兒的婆子將轎簾掀開,就見轎裡伸出一隻青蔥般的手,扶著她的胳膊走下轎。小姑娘十二三歲的樣子,穿著桃紅纏枝花紋的比甲,底下一條松花綠雲紋馬面裙。
婆子偷眼覷了姑娘一下,心裡贊一聲好相貌,竟是比宮裡的大小姐還氣派。不敢再放肆,低著頭將人引到穿堂。
鄔桐下轎後,見婆子乖覺,也不發作,一路過穿堂,轉插屏,進入正房大院,雕樑畫棟不必細說。
正房雕花遊廊下,幾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鬟笑著迎上來,為首的一位當先道:“老太太早等在裡面了。”說著不等人回話,高聲喊道,“林家姑娘來了。”
鄔桐挑挑眉,對著打簾兒的小丫鬟笑笑,矮身進入房門。
屋內,用金碧輝煌形容都不為過,十幾個大紅壽喜燭,將屋內照得比外面的日頭兒還亮,右側供桌上,大紅的婆娑果擺著,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燻屋子,要的就是這個果香。
正中一張填漆床上,懸著竹青銷金撒花帳子,用大銅鈎收著。賈母一頭銀發,從頂至梢,四顆大東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正紅撒花半舊長馬褂,脖子上掛著五彩項圈,倚在床上。腳邊兩個矮榻,一左一右坐著黛玉和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