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一百歲》
我在橋上撿到了一隻貓。
異瞳,眼睛渾圓,毛色雪白——除了四爪像墨一樣黑之外。
我試探地對它“喵”了一聲。白貓蜷在燈座底下,長毛一縷一縷打結粘在一起。它有氣無力地抬頭對我回應了一句。
“喵”。
我遲疑片刻,試探地伸手摸了摸貓的頭,把它拎起來走回了家。
江水捲了月光,一浪浪拍向岸上。
我是個無業遊民,“窮困潦倒”這個詞可以簡明扼要地概括我的現狀。
其
其實在今天之前我還勉強能養活自己,但早上老闆委婉地對我說,咱們學校芭蕾舞老師太多了,要不你...他話沒說完,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委婉地叫我滾蛋。
我點點頭,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舞蹈學校。
然後徹底斷了收入。
家裡沒有寵物用品,我用沐浴露給白貓洗了個香噴噴的澡。浴室鋪著偏暖色調的瓷磚,白汽在半空氤氳。我起身抹掉鏡子上的霧,照出我烏青的眼圈,頭發亂亂地戳著,活像一晚上沒睡覺。
白貓很乖,洗澡的時候睜著眼睛一動也不動。貓是異瞳,一藍一綠。瞳仁紋路清晰,藍色那隻像深海裡的夢境。陽光拍進海水,餘了萬點星光。
我拿幹毛巾給它擦了身子,翻遍了整個家都沒找到什麼食物,好多食材都過期了,最後才從冰箱裡翻出來兩根火腿腸和一袋牛奶。我把牛奶倒了一半在碗裡端給貓,另一半倒在杯子裡。火腿腸也是。我一根,貓一根。
貓低著頭狼吞虎嚥。我捏著杯子和碗碰了一下。貓被脆響嚇得一激靈,往後退撞上了桌腿。
我啞然失笑,補上了剛才想說的話:“幹杯”。
我從小就夢想著養一隻貓。可惜我媽像頭倔驢,鐵了心不肯給我買,堅定不移地認為養了貓全家都會長寄生蟲,還會讓人的腦袋上爬滿跳蚤。
我不厭其煩地對她重申無數遍不會這樣,麻將聲震天響,我媽在劈裡啪啦的響聲裡嘹亮道:“胡了!”
她根本沒聽我說話。
我以為她是嫌貴才不肯給我買。後來我就往家裡撿流浪貓,見一次我媽就丟一次,我媽罵我:撿外面的,你腦袋上長蟲了可別哭著求我幫你。
我說這也不聽,我說那也不聽。我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願意探出頭看一看外面。
我用毛衣給貓安了個窩。貓睡覺的時候蜷成一團,尾巴快要捲到腦袋前,搖著一晃一晃,過一會又垂下來,說明它睡著了。我用手給它順毛,貓的毛又長又厚,摸起來像塊絨毛毯子。
我說貓啊,你是不是被人丟下了。
我說貓啊,你是不是也沒有家了。
白貓在我家住了下來。我給它起名叫謝小知,因為我叫謝知。
沒有收入,我只能先把父母留下來的車給賣了。因為值錢的就車和房,我還不想早早地無家可歸,只能當掉車。我四處跑舞蹈學校應聘,跑了很久都找不到工作,我只能變著花樣做兼職。
我掛著露珠出門,又裹了晚霞進家。屋子裡亂得像從沒有人收拾過。但因為東西少,勉強讓人能下腳。客廳的吊燈明晃晃,下面墜著一溜透明的塑膠石頭,燈罩尤其大,帶點金碧輝煌的意味,風一吹石頭就互相碰撞,發出空靈的聲響。
世界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像螻蟻一樣卑微,勤勤懇懇茍且於世,兜兜轉轉打圈子,找不到終點。
我只能在世間沉浮。
貓和我熟得很快。才來第二週就儼然是這個家的小主人了。
做完兼職回家,貓會在玄關處等我。我覺得它像成了精。不然它怎麼會把拖鞋整齊地擺在門口,在我開門時發出撒嬌一般的喵喵聲,就像在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