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蔔鴨湯
商人的船隊是那天中午到達的。
商船從幾個南方城市陸續出發, 在江口集結, 再沿著河流逆流而上,經過幾個日夜的航行, 來到山腳下。
商人們還沒登陸,就在船上發出訊號彈,接連不斷的紅色□□帶著尖銳的呼嘯聲沖上雲霄, 炸開, 響聲隔著很遠都能聽見,即使錯過了響聲,紅色的煙霧也會留在天空中久久不散, 直到日落時都能看見。
那時何田正和易弦在河上收網。
網裡的魚撲騰得正歡,魚尾巴把小船打得啪啪作響。
船裡的兩個人倒是沉默得非常一致。
帶著魚獲回到家,何田看看晾在門前繩子上的草葉,怏怏說, “本來想給你做一個草編的揹包呢……”
看來,來不及了。
草編的包、籃子什麼的,要等草完全曬幹後才能編織。
何田家往年都是入夏之後才摘取草葉曬幹編織, 那時的草葉最長,質地最堅韌, 曬幹後顏色也最鮮豔,去年她沒時間收集草葉, 今年開春後想給易弦準備一個揹包,只能採春草。比起夏季的草葉,春季的草各方面都要差一點。要從一眾短短的草莖中選出最長最結實的, 光是挑選就費時間。
可現在,費力挑的草葉看來是用不上了。
回到屋子裡,何田和易弦如往常一樣,先把收獲的魚醃上,放在壇子裡封好,再洗淨手,做別的工作。
何田爬上棚板,取下來一個舊的草編揹包。
揹包裡襯著一層赭石色的粗布,外面是兩種顏色的草變成的網狀袋子,有了這層草編,能使布包更加耐磨耐用。
“這個給你用吧。也是我編的。”何田把布包開啟,先放進去易弦那件紅色絲綢裡的貂皮披風,“這個衣服太紮眼了,可是挺值錢的,你拿到山下,到了別的城市賣掉,能換到不少錢。”
然後,她又放進去幾件她用奶奶的舊衣給易弦改的衣服,“山下天氣現在已經熱了,你來的時候沒有單衣,這幾件單衣你別嫌棄,先穿著。”
她又開啟樟木箱子,“按照約定,給你三分之一的貂皮,明天去市場,看商人怎麼收,換了錢之後分。”
她說到這兒已經挺難受的了,坐下摸摸貂皮,低著頭不再說話。
何田自從進了家門,就沒和易弦目光相觸,她害怕自己會哭出來。
可是她現在低著頭,嘟著嘴,睫毛一顫一顫的樣子,跟哭出來也差不了太多。
易弦心裡也挺難受的。
他拉過椅子,挨著何田坐下,坐了一會兒,又把頭靠在她肩上。沒想到他剛這麼一靠,何田把她的小腦袋也靠過來了。
兩人耳朵蹭在一起,易弦動也不敢動,何田從鼻子裡長長呼了口氣,雙手攬住他靠近她的那條手臂,小聲說,“明天早上我們劃船下去,到了山下的市場可能也就中午,換完貂皮天還亮著呢。然後,你就趁著天亮走吧。”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這幾天我都想好了,你越早走了,我就越早安下心了。不然的話……唉。”
她嘆口氣,又說,“你也不用覺得因為我救了你,你欠我的。就算你這麼想,你欠我的也都還給我了。你這個冬天幫我幹了好多活兒呢。我挺感謝你的……還幫我架了橋。還有,每天陪我說很多很多話。就是我奶奶也沒這麼愛和我說話。”
易弦聽了,喉嚨裡像噎著團棉花,他右邊那條被何田攬在懷裡的手臂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是何田的頭發毛茸茸的,還是他自己心情有異而産生了奇特的感覺,右側的頸子開始,到耳朵邊,腮邊,再到太陽xue,再到整個右側頭頂,全是麻癢的。
他微微轉過頭,鼻尖就碰到何田頭發上,這下連鼻子也是癢癢的。
這股奇異的麻癢很快又順著鼻腔進入胸口。
兩人像一對在嚴冬中依偎著互相取暖的小動物似的默默靠在一起,過了好久,何田問易弦,“晚上你想吃什麼?”
早上出去收網時午飯已經做上了,是雜糧小米飯和蘿蔔燉鴨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