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原本乃歷代太上皇的寢宮,而如今卻成了謝首輔的棲身之處。
乾清宮小太監疾步行至皇極殿的殿門外,恰巧撞見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吉在訓誨手下。
他便輕咳一聲以示提醒,既而湊上前去,恭敬頷首行禮:“宋公公,奴才奉聖上之命前來求見謝首輔。”說著,自懷中掏出乾清宮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覷一眼這副生面孔,昂著下巴拿腔拿調的“嗯”了一聲,便轉身帶著他往殿內走去。
紫禁城內人人皆知,乾清宮皇上身邊的太監那就是流水的兵,從未見哪個能居職超半年的。
若問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聖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監亦步亦趨的跟在宋公公後面,邊走邊端摩著皇極殿的一檻一柱,不由得心下震盪。走鸞飛鳳,金龍和璽,這比乾清宮還要紛華靡麗得多!
一路穿過樂亭、西配殿,來到正殿。此時謝首輔正在召見錦衣衛指揮使岑彥。
宋吉見並非外臣,便讓小太監在門外先候著,自己則徑直進殿跪地行禮,稟道:“首輔大人,乾清宮的太監求見。”
“傳。”
近日公務繁忙,謝首輔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時仍頭戴梁冠,著一身青緣赤羅朝服。如此便越發趁出那眉宇間的神·韻獨超,儼然一派龍姿鳳表氣度。
小太監謹慎的挪著細碎步子上殿,接而稽首行禮,禮數一點兒不比面聖時懈怠。
“稟首輔大人,這兩日乾清宮便要將千秋節的賜禮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來徵詢大人意思,今年該怎麼個送法?”言罷,小太監抬起眼皮兒往上瞄著請示。
“哼。”謝正卿幾不可聞的冷嗤一聲,心道乾清宮那位如今越發的像個擺設了,連自己壽誕給大臣們的賜禮這種小事兒也要來請示。
罷了,乖順總歸是好的。略一尋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賜:白玉福祿如意尊一對兒,東珠一盒,西域進貢的琥珀美酒一壺,再並碧玉觴四隻。”
“三品和四品就賜:胡人戲獅雙耳銀瓶一對兒,和田玉蓮花貢碟一隻,琥珀美酒一壺,並碧玉觴四隻。”
小太監叩頭接令:“是,奴才這就回去稟明聖上。”
剛起身欲走,忽被首輔大人喚住:“等等。”
小太監趕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兒,巴巴的等著大人的補充。
“今年將五品的京官也一併賞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員的規格來。”
小太監微微一怔,一時有些未想通。千秋節乃是聖上的壽誕日,在接受百官進獻壽禮的同時,也會賜些貢品下去與百官同樂。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員連紫禁城的大門都進不來,何故要賞他們?
不過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間,並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監很麻利的領命退下,回乾清宮覆命。
宋吉素來最會揣度心思,方才見首輔大人的一聲冷嗤便心中有數,這會兒趁機拍馬屁道:“大人,若是再這樣下去啊,怕是來年連後宮嬪妃們賞些什麼綾羅什麼香粉的,都要來咱們皇極殿請示了。”說罷,他掩口竊笑兩聲。
只是接下來,宋吉卻見謝正卿臉色驀然不悅了起來!他立時心生膽怯,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點。
聖上再不濟也還是這天下的主,他謝首輔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輪到一個宦官來說長道短!說到底,這些大人物間的膠葛又豈是奴才能摻合的。
想到這點,宋吉便急著趕在大人動怒前先賠罪,‘噗通’一聲跪地告饒:“首輔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時口無遮攔……”
原本意欲詰責兩句的謝首輔見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陰霾之氣便消散了去。顧自端過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龍紋瓷杯,輕啜一口貢茗雨前龍井。
待一口香茗細細嚥下,謝正卿忽而抬起眼瞼饒有興致的詢起:“今年賞賜給東西六宮的可有什麼稀罕玩意兒?”
宋吉臉上訕了訕,心道聖上賜給各宮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兒?不過要說起特別的……
“回大人,今年還真有兩件兒極珍異的。”
“一件兒是西域進貢來的雪蓮花顏香脂。據說娘娘們塗了之後那是一個個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還聽說那馨香能溢滿整個寢宮,徹夜不散。”
“還有一件兒便是蜀地所貢的月華錦。暈繝粲煥,有如曉雨初霽誕出的彩練!聽說此前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過月華錦的鳳尾裙,這回卻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說的倒是精彩,但隨即又意識到大人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並不會將這些話聽進心裡去,畢竟皆是些女子用的東西。
孰料謝正卿卻認真起來,將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這些東西可還有餘?”
“回大人,這兩樣東西本就稀貴,攏共也沒幾件兒。皇上日前先將皇后與四妃的份例賜了下去,還餘出兩件,說是要賞給剛剛誕下皇嗣的兩位貴人。”
聞言,謝正卿嘴角勾起個輕蔑的弧兒:“哼,皇子都生了,還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麼。將餘下的兩份例併入朝臣的千秋節賜禮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參議蘇明堂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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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吉怔在那兒,以至於驚的一時沒應出聲來。
一來那些東西乃是賜予後宮妃嬪的,貢緞香粉這些玩意兒賞給朝臣算怎麼回事?再來就算賞賜朝臣,也理應由高階至低階,這賞給了從五品的官員,讓一品大員心中做何感想?